海棠压枝低(28)
可令林知许没想到的是,从肖望笙家出来,他竟被直接带到了一家洋人开的理发馆中,就只听了段云瑞与洋人老板叽里咕噜地说了一番,他就被按在水管下头,哗啦啦地一阵揉搓冲洗。
“不要怕。”温柔低沉的声音随着皮鞋的脚步而来,轻轻拍了怕因过度紧张而紧攥着衣摆的双手,“你的头发太久没修剪,让丹尼给你好好修整一番。”
段云瑞与洋人老板熟练地交谈,这种大大方方都说给你听,却一个字都听不懂的感觉让林知许心中微微有些懊恼,但他却将好奇与害怕表演地淋漓尽致。
“知道刚才丹尼说什么吗?”段云瑞坐在另外一张理发椅上,修长的双腿交叠着,身体斜倾靠在扶手上,以一种极为放松的姿态靠近着林知许,成功地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上下翻飞的剪刀霍然停下,吓得丹尼哎哎的,又是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
“剪刀无眼,你万不可乱动。”
这一瞬间的惊慌与担心就那么从段云瑞的眼中毫无保留地流露,虽消逝得快,可林知许却看见了。
哪怕是双眼被过长的,潮湿的头发覆盖着,哪怕是眼睫扫在上面不由自主地颤动着,他还是看见了那转瞬即逝的关心。
林知许的心头重重一跳,随后沉入冰窖。
段云瑞去南桥前那短暂的柔情,他可以当做是一时兴起。
今早的缠绵,他也可以当做男人应有的反应,但现在这样细腻的关心却让他格外警觉。
在桐城那间院子里,他是不允许被关心的,若有人对他心怀怜悯,哪怕只是一时的犹豫,那个男人就会被拖走,再也不会出现。
林知许很清楚,父亲是要他能忍,会忍,忍下世间最不公的一切,却独独没教他如何面对关心。
也对,不过是个扬州瘦马,养来就是供人发泄的玩物,谁会有那闲心对他好。
所以,段云瑞是为什么?
丹尼的手很利索,林知许没有时间再多想,抬眼朝镜子里左右看了看,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别动,别动。”丹尼用蹩脚的中文将欲起的林知许按下,从瓶子里挖出点头油在掌心搓了搓,细细地将他的发丝归拢,做了个时下十分流行的发型。
林知许眼看着原本垂在额前的发丝被斜斜地抹了上去,随着光洁白皙的额头显露,整个人忽地就明媚了起来,连带这脸上的眉眼都好像被拨去了薄雾,清晰的就跟一幅精致的水墨工笔画似的,每一笔都细致得恰到好处。
“现在我可以跟你说,丹尼刚才说的什么了。”段云瑞站起了身,并没有吝啬眼中的惊艳,“他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华国男孩,像个女孩子。”
“现在……现在不像了。”丹尼努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是一位,英俊的,男士。”
这已经是丹尼词汇的极限,林知许听懂了,他灿烂地笑了起来,诚挚地看着丹尼,说了声谢谢。
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这让林知许方才觉得,刚才的自己似乎太过紧张,是犯了大忌。
前路如何,如今既已踏进来就没有回头路,这个痴傻的身份既局限了他,却也帮了他,让他不用绞尽脑汁地去想要如何应对,纯然若真便好。
上车后段云瑞突然说林知许这一身衣服未免太不合体,让宋焘先别回棠园,拐到荣胜百货去。
这句话,让原本坐车坐得昏昏欲睡的林知许一下子精神起来。
公务应该大都是在办公室里做的,若他能进得段云瑞的办公室,或许也能为南桥一事寻得些线索。
可如何才能进得段云瑞的办公室呢。
林知许装作睡了,脑袋晃晃悠悠的没有着落,正向身边坐着的人倾去,前头开车的宋焘突然惊讶地哟了一声,惊醒了林知许,与段云瑞朝外望去,却又同时被对面驶来的那辆车上反射的阳光晃了眼。
与如今街上大多汽车不同,这辆竟是个明晃晃的米白色,锃光发亮的车灯和车镜子,都是银白的金属色,那刺到眼睛的光就是打这儿来的。
这车还真是招摇过市,路人议论,纷纷猜测是哪家的公子哥。
“少爷,好像是许言礼。”宋焘坐在前面,率先看清了里头的人,“他自己开着车,旁边坐着的好像是……好像是白老板?”
“看来传闻是真的了。”段云瑞话音刚落,两车交错而过,刺耳的车鸣声骤然响起,惊得林知许捂起了双耳,隔着段云瑞向那辆米白色的轿车那儿张望。
这一幕同样落到了车中坐着的白静秋眼中,这就这错身的一瞬间,他才看到原来段云瑞身边还坐着一个人,白瓷似的,在黑漆漆的车里也能瞧见个轮廓,却也只能瞧见个轮廓。
白静秋一怔,他还从未听说过有谁能与段云瑞齐坐在车里,是个男的还是女的,是亲戚,还是什么旁的人?
原本以为已经认了命的白静秋,心绪倏地乱了,他这才惊觉原来自己虽感激许三少爷,可对段二爷却仍有不甘。
他慌忙又瞥了一眼,却正与那车里同样好奇探头的人正对上了眼,这不是那个……
原本还在得意炫耀的许言礼侧过脸,恰巧就将白静秋惶然的神色看到眼里,蓦地一个急刹,让白静秋疾呼一声,倏然回神。
“呵,怎么看见他的车就失了魂了?”
白静秋一身的冷汗下,脸色更是煞白,他拍了拍心口道,“闻着油车这味儿,有点难受。”
而后,他又叹道,“其实刚才经过警察署,我心里就不太舒服。刘阿三是个混混出身,混起来是个没章法的,您把他官儿弄没了,我总是有点怕。”
“怕什么。”许言礼轻哼一声,不以为意,“他若敢闹起来,我可不止是让他丢了官职这么简单了。”
车又缓缓启动,白静秋把车窗往下摇了些,斜靠在车柱上吹着外头来的风。
这风是热的,吹多了心里更是燥恼,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个什么。
戏也不唱了,就这么住在许言礼为他准备的一幢二层小楼里,一个老妈子伺候着,活像是个旧时代见不得人的外室。
白静秋蹙着眉闭起了双眼,看着的确有些难受,许言礼睨了一眼,踩着油门的那只脚却略松了松,车速随之缓缓而下。
不过两人却都没发现,方才经过的那条又黑又长的弄堂里,一双愤恨的,死死盯着他们的眼睛,正是刘阿三的。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本文拟定本周五入v,到当天会直接更新三章哦,谢谢支持,爱你们!
第32章 心跳得这么快,在想什么?
漆黑的劳斯轿车还在行驶着,离荣胜百货已不算太远,一个颠簸下,林知许轻嗯了声,好似不情不愿地磨蹭了几下,张开了眼。
大约是听到后面的动静,宋焘的眼睛从后视镜朝后瞄了下,就这么一瞥,红晕瞬间从耳尖到了脖颈,林知许的头靠在段云瑞的颈窝处,半睁着的眼将宋焘僵直的背影一览无余。
林知许勾了勾嘴角,向上的弧度已起了蓄意为之的暧昧不明,纤长的眼睫扫过线条紧绷的下颌。
这若有似无的搔弄,好像是比直白的爱抚更挠人心底。
被搔着的人当然不会毫无反应,但那只手就这么顺着林知许的颈窝向上滑动,拇指擦过肌肤下透出的浅青色血管,留下一个淡红的痕迹。
似乎有些用力了。
林知许蹙了蹙眉,用未受伤的左手抵住了正靠向自己的胸膛,试图向外抽离出自己的身体,可那虚挟着自己脖颈的手指却停住了。
“心跳得这么快,在想什么?”
颈上最脆弱的一个地方被段云瑞按在了拇指下,那里一跳一跳的,与心脏是同一频率,也同样会如火山喷发一般迸出新鲜的血液。
昨日,他割破丁春生的地方,就是这里。
“快吗……?”林知许好似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一般闷着声音,抵着段云瑞的手掌翻转,抚在了自己心口细细感受了下,笑了,“少爷说得对,真的很快。”
说着,他好似没感受到颈上的威胁一般探起了身,将唇轻轻贴在了段云瑞的下巴上,虚浮着蹭了两下,又笑道,“比早上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