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57)
可他们又岂能与许言礼合作。
一阵冷风飘忽而至,稍稍平复了段云瑞烦扰的心神,眼神掠出窗子的瞬间,恰好捕捉到了那个在余光里穿过的身影。
要下雨了,怎么还向荷塘走去。
段云瑞向远处凝去,乌云的晦暗之下,池塘的水犹如浓重的墨汁,枯荷凌乱地败折在水中,与天光相应,在眼底映出一副凄切的水墨画。
可他的眼中却只有融在画里的那个人,单薄的好像雨一旦淋下来,他就会被洇染开来,斑驳不见。
“望笙,帮我拿支烟。”段云瑞阻止了自己这不着边际的思绪,收回了目光。
“你的脸色怎么了。”肖望笙取烟给他,目露不解,“哪里不舒服?”
“让你说中了。”腾起的烟雾遮不下段云瑞略带自嘲的笑,“腿现在酸疼。”
段云瑞将烟凑近,狠狠吸进肺里,强行将注意力放在公事上,
“过年愿留在厂里上工的,工资翻三倍。另外和工人说,让他们回去看看有没有愿意来临时做一个月工,这样日夜接连赶工,应该差不多。”
段云瑞说得轻松,但这中间出不得一点差池,亦是一招险棋。
肖望笙走出书房的那一瞬,段云瑞转身,再次向窗外望去。
这才发现面朝荷塘的林知许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来,目光不过刚刚触及,他就展了笑靥,似乎觉得不够,还冲他招了招手。
这一霎,灰溟的阴暗气息好似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直直透下一束明灿的光。
是一束只有他能看见的光。
手刚刚放上窗把手,一个水滴无声地打在了玻璃上,手背上的筋脉在这一刻微凸,窗忽地打开,太快,就连窗玻璃似乎都没反应过来,在卡槽里嗡嗡颤动。
“林知许。”段云瑞的语调反而徐徐,神色安闲,“下雨了还不知道上来?”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下次更新是周四哦。
第63章 我看见你了
清冽的风飒飒地扫过干枯的荷叶,抚过林知许,又裹上花园里淡淡的潮腐气息扑向了段云瑞,与他眼中的笑靥一起,扫去了深深的疲惫。
对,明知道林知许身上有着看不见的利刃,可段云瑞的目光每每落在他身上时却觉着心静。
这些时日虽忙到几乎不沾家,可偶尔他也会想,自己为何会在那夜两次紧紧将他护在怀里。
那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段云瑞很清楚,是本能。
他想过很多,甚至在想是不是源于年少时的愧疚,边想着,边否认着,他知道都不是。
自己早已不是什么纯真懵懂的少年,段云瑞知道自己一直刻意回避的,才是答案。
那林知许呢?
他的举动究竟是有一丝本心,还是在尽职地完成他的任务?
段云瑞没问,问,就回不去了。
只是面对他的邀请,林知许却指指他放在唇边的香烟,笑着摇摇头,转身朝花园深处走去。
林知许最近很懂事,只要肖望笙来他就下楼,或是在一楼闲坐,又或是在花园里随便走走,日子看似清静,心却不静。
邬昆的尸体和那辆被烧毁的汽车虽说是被袁定波截获,可父亲要猜出邬昆之死是出于他手并不难。
依照父亲的脾气,毫无反应更是反常,反倒教人心中无底,不知是打算如何处置他。
林知许不过刚进一楼,就看到段云瑞自楼上走下来,微微的心悸在与他目光相接之时反倒被抚平,心头安定。
段云瑞并未说话,只是一个淡淡的眼神林知许便懂了,他忙看向挂钟,果然是到了午餐的时间。
“茂真放假了,说是想来住上两日。”段云瑞放下筷子,用餐巾擦拭着嘴角,“我现在要去荣胜,你就在家等着他,来了也能说说话。”
“我也想出去。”
话音刚落,厨房里却先有了动静,咣当一声似乎是董妈碰着了什么东西,段云瑞顿了顿才道,
“出去做什么。”
“我想修这个。”在其他人面前,林知许仍扮着一副天真模样,将表托在掌心举到了段云瑞眼前,“坏了。”
段云瑞接过来,将表盖按开,表盘的玻璃壳里有着清晰可见的水渍印,的确是坏了。
“最近不太平……”语气分明是拒绝,可余光之中觉着虚影一晃,再睨过去却见半掩的厨房门内斜着一道影子,有人在窥听。
表盖啪地一声合上,段云瑞将表放在了桌上,“等会儿让姚管家安排个司机与你同去,修好后送你到荣胜。”
段云瑞想了想转头朝厨房唤了声,“董妈。”
那个影子晃了晃,退后两步又上来,才出声应道,
“先生有什么吩咐。”
段云瑞抬眸,神色如常地看了看董妈,“我们晚上在外面吃,不必准备了。”
餐厅很快就只剩下林知许与董妈,二人同时敛了神色,空气有些发凝,淡淡胶着。
“干嘛突然要出门。”董妈不断地瞄向餐厅门,快速且低声地问道。
“你慌什么?”
“邬昆的尸体被袁定波控制,老爷已经大发雷霆,第二日就把跑马厅的经理处决了,至于你……”董妈眼神闪烁,“老爷只说了一句话。”
“他心不净了。”
心不净了?
林知许被这话惊得微怔,脚步声在此时传来,董妈撤了两步收拾碗盘,与此同时一名佣人在门口道,“林少爷,车子备好了。”
董妈斜睨着餐厅门,将收到一半的碗碟又放回桌上,在确认门完全掩上后,神色紧张地拿起了餐厅的电话。
汽车轰鸣在笔直的马路上,林知许摆弄着手中的怀表,兀自琢磨着董妈的话,指尖凹凸不平的触感就好像他此刻起伏不定的内心,泛着隐隐的不安。
“到了!”段茂真擦了擦自己那侧白雾凝结的窗户,“下车。”
车子驶出棠园大门时,段茂真刚好下了黄包车,见他要出去,慌慌张张就把皮箱放在门房,跳上车他同去。
仍是新新饭店对面的那家修表铺,老师傅拿着表连叹可惜,“只能修修看,不一定能用了。”
“时间久吗? ”
“全都要拆开,可得好一会儿。”
“四少爷。”林知许反倒转身看向段茂真,“我渴了。”
开阔的街道上四处都是破绽,最好是呆在一个复杂点的地方。
“啊?”段茂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表放这里修,然后想去喝点水是吗?”
“啧,真是个怪人。”老师傅将寸镜套在眼睛上,低声嘟囔着,“上次赶都赶不走,这次又放心了?”
“你不吃甜可惜了。”段茂真指着前面一间挂着洋招牌的铺子道,“这个可菲咖啡厅里头朱古力好喝的不得了,还有奶油蛋糕,可好吃了。”
“你想吃吗?”林知许抓起段茂真的手腕抬步前往,“不用管我的。”
“那不行,你不是渴了吗?”段茂真反手拉住了他,“咱们去茶社。”
段茂真的这双眼,就是平常地看着你,都透着一股诚挚,让人不由自主地就随了他的步伐。
林知许跟了两步,后脊蓦地一阵凉气窜上来,头顶微微发麻,他猛然停下向后张望,身后人来人往,街市喧闹如常。
“怎么了?”段茂真随他停下,“在看什么?”
那股被人窥视的感觉在他回头后消失无踪,就好像是他的错觉。
林知许惯以不放过任何直觉,更何况快速的心跳仍未平复,他扭头看向路边,正是刚才段茂真指的那家咖啡厅。
“四少爷。”林知许不肯再走,“你想喝那个朱……朱……就喝,我喝水。”
他想进到洋人开的店内,希望盯上他们的人能顾忌洋人不与行动,这样他伺机给段云瑞打个电话,或者想个办法把段茂真弄走。
“想不到你还挺拗的。”段茂真被林知许拖进咖啡厅,贴心地替他点了杯柠檬泡的水,便与之前一样,与他讲一些学校里的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