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21)
就在那时,他遇到了那个同样来买布料的少年。
林知许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若当时自己的胆子再大些,跑得再快些,是不是命运就会被改写。
“你愣什么?”丁春生瞧着林知许站在铺子前发呆,忍不住出了声,暗想这小傻子莫不是想买新衣服了。
他暗暗摸了摸怀里的钱袋,足足五十块大洋呢,虽说给他买身衣裳绰绰有余,可丁春生已经舍不得了。
在拿到这钱袋的一瞬间,他已经将这钱默认归于自己了。
反正一个傻子又不会花钱,留着有什么用呢?
“你不是想吃馄饨吗,走,哥带你去吃最好的三鲜馄饨!”
回到棠园时,天已染红了半边,丁春生心虚,先行去门房偷偷支开了看门的人后才让林知许进了门。
可刚到了客房门口,却见地上扔着他在这里仅有的几件衣服,林知许微微一怔,心里便有了数。
此刻站在门口朝里望着的,就还是那个痴痴的林知许,屋里的小杏一瞧见他便立刻甩下了手中的被褥,没好气道,
“大半天的你哪儿去了!”
“就……就那儿……”
林知许随便朝后院的方向指了指,反正小杏自然不会关心他是否真的在那儿。
“你这样下贱的身份早不配在这屋住着,还教我们伺候。”小杏越说越气,将被套也甩在了地上,“你盖过的用过的我真是碰都不想碰,等会儿全都扔了!”
林知许小心翼翼地走进去,蹲下将被子抱在了怀里,“那我去哪儿呢?”
“你就该回你那个什么歌舞厅去,留在这儿就脏了棠园!”
“可是……”林知许抬起了头,眼中的恐惧毫无保留地流露,“我回去了会被打,怎么求饶都没用,会死……”
“……”
小杏怔仲了下,嘴巴一向伶俐的她却只是轻咳了一声,别开了眼睛,“那……那你也不能住这儿!”
他其实早不想住这间富丽堂皇的房间了。
住这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会很自然地聚集在你的身上。
他们会心怀不忿,议论纷纷,不遗余力地去寻你的错处,想尽办法赶你出去。
段云瑞不在,他必得淡出这些人的目光,才能安稳地留在这里。
“若他们欺负你了,记得告诉我。”
这句话毫无征兆地浮现在脑海,一阵从未有过的滋味一闪而逝,极轻,极快,让林知许甚至以为刚才不过是个错觉而已。
他当然不相信像段云瑞这样的人会真的对自己心怀怜悯,但无论用什么方法,他要留下。
父亲的心愿,亦是自己的心愿。
原先姚家兴旺时,主宅与配楼都住着主人家,除了贴身伺候的,其余人都在后院的下人房住着。如今人少,那边早就废弃了。
房子一旦没了人气儿便破败得快。
锈掉的合页让开门这件小事都变得有些艰难,林知许呆呆地看着领他来的那个仆人用力推开了门,扑面而来的灰尘夹杂着霉味一下子钻入鼻腔,呛得这人大大的打了几个喷嚏,抹了把鼻子转身就走。
“别留我一个人在这儿,我害怕!”
哭声穿透了树林,吓得站在主宅后门的小杏一哆嗦,脸色也泛了白,
“康姨,不会出事吧……”
“换个地方住而已能出什么事。”康彩凤倒是不以为然,“你想你一个黄花闺女,天天伺候这种人传出去多难听,你是不知道他们有多脏。”
“可少爷回来要是想起来他怎么办?”
“要不说你心眼实呢,大不了等少爷回来前弄回来不就行了,反正一个傻子任咱们说什么都行,你就这么想伺候他啊。”
“也,也是!”小杏心一横,捂着耳朵跑进了宅子里,康彩凤则狠狠啐了一口,也转身进去,将后门关得死死。
似乎是喊累了,又似乎是看不到希望,哭声渐渐低了下去。
嘴里仍是抽噎着,坐在门槛上的林知许扔掉了缠绕在手指上的草叶站了起来,轻轻掸了掸身上沾染的浮尘。
无人打理的藤蔓沿着残败的墙体爬了半座房屋,斑驳的青苔在潮湿的砖缝与角落滋生着,脚下细碎的瓦砾让林知许微微蹙眉,这间屋子空置了太久,应是不太稳当了。
林知许看向屋内,已脏到不清透的玻璃窗透出的光线刚好打在残破的桌椅上,桌腿之间的蛛网泛着盈盈的亮,一触即倒的模样。
屋外的虫叫鸟鸣如平日一般,但于此刻却平添了几分凄凉,但林知许轻捻着沾着薄灰的指尖,不甚以为意。
这些人的手段至多也就这样,饿他几顿,几句难听话,还有就是赶他到这种破烂屋子住,仅此而已。
林知许摸向了墙上的开关,果不其然,这里已经不通电了,本是个头疼的事,却反倒让他露出了轻浅笑容。
不通电了好,这样到了晚上就没人会知道他在不在房间。
身后突然响起了窸窣之声打断了林知许的沉思,有人在靠近这间房子,会是谁?
眼底瞬间而起的戾气被敛起,林知许像是被吓破了胆的小兽一般惊惶回头,一双哭红的双眼明晃晃的,用力喊过的嗓子带了些暗暗的沙哑,
“是谁……?”
他虽是问话,却看得分明,那一步步走来的正是满堆了笑意的丁春生。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本周应该是三更,在周五,周一和周三,如果写的动就周日多更一章。
谢谢支持!爱你们!
第24章 蛰伏
几乎没过小腿的杂草伏倒在略显急躁的步伐下,丁春生径自朝屋子走来,直到他距离房门仅剩一步之遥才停了下来,停在了房门前。
阳光自背后而来,让林知许看不清丁春生的神情,可那不断起伏的胸膛所带来的喘息声却清晰可闻,
“这里连电都不通了,住不得人的。”一开口,连丁春生也愕然于自己暗哑的嗓音,不自在地轻咳了两下,“你……你有何打算?”
“打算?”林知许微微瞪大了双眼,歪着脑袋想了下好像才明白了他的意思,摇头道,“那里不好,我不要回去。”
丁春生知道他指的是主屋,他当然也不想林知许回去,这么一间偏僻无人的房子,做什么都方便。
“阿林……!”带着喘的轻呼随着步子靠近,林知许脚下一踉跄,看似无意却轻巧地躲过了直直靠近的丁春生。
“春生哥,你是来帮我修房子的吗?”稳住了身形的林知许眉梢带喜,眼睛环过这间不算太大的屋子,“这张床我刚才推了下,差点儿塌了。”
一句话让急火攻了心的丁春生冷静了些,这破屋子里每个角落都堆满了厚厚的灰尘,连落脚都嫌弃,更别说那张摇摇欲坠的木床。
“你等着,我去拿工具!”
急于献殷勤的丁春生从白日忙到了天黑,实在看不清楚了才停了手,别说腰疼到直不起来,就连手心也磨得又红又疼,握拳都直发颤。
别说动歪心思,此刻的丁春生满心想的,就只有自己的那张床,
“今夜好歹能睡人了,你歇着,我先走了啊。”
白日里还好,这入了夜,鲜有人踏足的后院深处,废弃多年的破败房屋,无疑是个让人心惊胆颤的地方。
丁春生的离开也带走了仅有的一丝人气儿,幽暗犹如一张细密的网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耳畔除了阵阵虫鸣,便就只有窗上映进来的,偶尔摇晃的树影,形如鬼魅。
可谁也不知道,那个在众人眼中定是在恐惧哭泣的人,露出的却是异常轻松的神情。
比起那个亮得通透的房间,林知许觉得自己本就该属于这种逼仄晦暗的地方。
青草清冽混合着泥土的腥气随着呼吸而来,林知许尽力地舒展着身体,带着今日难得的,不再饥饿身体进入了来到棠园后第一个深眠。
许是觉得把他赶出了客房终于畅快了些,第二日清晨,康彩凤倒也没多为难林知许,任由他去寻了个馒头,躲在角落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