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51)
跑马厅的盥洗室自然是十分豪华,进来先是一间盥洗室,外头还有位捧着一托盘干毛巾的侍应生,里头才是如厕的地方。
随着外面的侍应生忙欠身问好,躲在隔间里的林知许绷紧了神经,掩口轻咳了两声后,又咳了一下,而后便低下头,所有的注意力都凝在隔间门下那道不算太宽的缝隙上。
皮鞋底踏在地砖上略显清脆,一步步地,仿若压在跳动的神经上,越靠越近,直至停在了隔间外面。
隔着薄薄的一个门板,内外的两只手同时放在了黄铜把手上,林知许屏住呼吸,从新将天真装饰在眼中,咔哒一声,他拧开了锁扣。
“父……”
几不可闻的声音依旧被门外严厉的眼神所打断,林知许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看来你伺候的不错。”听似在夸赞,可声音却异常冰冷,“连赌马都带着你,旁的事恐怕也不少吧。”
林知许被谢天武放在身边养了十年,又岂会听不出言外之意,他清楚,这是在责难他一直未传消息回去。
“儿虽伴其左右,可始终捉摸不透,不敢妄动。”林知许轻声且迅速道,“董妈刚来,我惯以与下人们不太接触,独与她亲近不妥。
“另外还有一事,段云瑞好似将我当做了许言礼的弃子,我顺势应了这身份。”
这个消息显然让谢天武十分意外,昏暗的灯光下,他扶着门框微微弯下腰,死死盯着林知许的眼睛里,每个跟血丝都好像胀满了审视与不满,“你是说,他并未完全信任你。”
“嗯。”林知许迟疑了下,轻声应道,他明知道现在谢天武不会对他怎样,可深入骨髓的惧怕让他仍带有细微的颤音。
“呵。”谢天武笑意渐起,只是这笑浮于眼底的黝黯之上,更显阴森,“那让父亲帮帮你吧。”
林知许眼睑微跳,还未开口,却突然听到了侍应生问好的声音。二人同时神色一凛,不过转瞬之间,谢天武已闪身进了他特意半开着的隔壁门内,在脚步进来的同时,他已轻轻扣上了隔间的搭扣。
“咦,少爷你也来了。”林知许推门而出,声音中带着一丝意外的惊喜,笑靥粲然,丝毫不见刚才的惶然之色。
“这么久,还当你迷了路。”
“肚子突然有些不舒服。”
“现在怎么样?”
“好多了。”
“上午吃了什么?会不舒服。”
本还在应答着的林知许突然警觉,怎么今天的段云瑞似乎问的比平时多些,后背忽地发凉,难道他是故意拖延时间,是想看盥洗室里还有谁?
“我没事了。”林知许拉起段云瑞的手臂,“第二场开始了吗,我还没押注。”
“怎么能不洗手?”林知许的手臂被反握,巨大的力气甚至透过了皮肤,就连骨头都发疼,脚步错落,他踉跄着被带到了水池前,“不用担心,你的卡我已经替你写好,有的是时间。”
水哗地被段云瑞拧开,在同样是黄铜打造的水盆里如花般绽放开来,几滴冰凉的水珠弹出,溅在了脸颊上。
林知许没有去擦拭水珠,他低垂着眼眸,将双手放进水中,心跳虽鼓动着耳膜,可他并未表现的太为急迫,而是如平常一样来回揉搓,直到他将手抽出欲将水龙头关上时,耳边再次响起了段云瑞听似贴心温和的声音,
“怎么不用下皂呢?”
已经被冷水冻得开始发红的手指僵停在了水龙头的上方,林知许指尖微颤,稍稍屏息,将手指挪到了一旁精致的皂盒上,正欲去拿,里间一阵冲水声传来。
林知许眉头微蹙,段云瑞气定神闲,二人却是同时看向了那边。
“谢司令,好久不见。”段云瑞颔首微笑,礼数周到地与里间出来的谢天武打了招呼,而谢天武看见他亦是浮起了微笑,
“段二爷,自上次宴会一别,我们差不多有一年没见面了吧。”
“正是,司令好记性。”
“那今日赛马会后的宴席段二爷可参加?”
林知许背对着二人,正仔细揉搓着手上滑腻的白色泡沫,鼻腔里满是淡淡的茉莉花香气,他抬头,镜中的二人正谈笑风生,十分融洽。
“好啊,那今日必得陪司令您饮上几杯。”段云瑞大笑着,转而将已经擦净手的林知许揽进了怀中,“比赛马上开始,我这位头回来,正觉新鲜想多看看,那在下先行告辞。”
见二人如此亲密,谢天武眼神中的得意一闪而过,
“那晚宴上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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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他在顾及我?
香水、佳肴、香烟。
混杂的气味与角落乐队演奏的轻快节奏交融,每个人脸上或是真心,又或是出于礼貌,总之都是笑容可掬,面似愉悦的模样。
“那个是谁啊。”
“角上那个?”
“不知道,看着年纪不太大,穿得也像个乖学生似的,是哪位带着公子来玩?”
一旁的人听到议论,忙主动加入了,神色神秘中带着先知般的得意,
“那位就是段二爷最近养的小情人,我刚才亲眼看见二爷搂着他出的电梯。”
“啊?”旁边暗暗低呼,脑袋不由地凑近了些,“想不到他喜欢这样的,看不出什么风尘气。”
“漂亮是漂亮,但怎么参加这么重要的宴会穿成这样,段二爷是不是不给他制衣。”
“听说是丽都老板用他换来了大世界那栋楼,值钱得很,不能够吧。”
格格不入的人自然是众人议论的焦点,林知许独坐在角落一张不大方桌后,就算听不见也知道他们好奇的目光之下藏在什么样的话。
他今日的穿着与这满室光鲜亮丽的人们相比确实太过朴素,毕竟他们原本并未打算参加晚宴,段云瑞只是说赌马在室外,穿暖些即可。
于是他在衬衣外套了件套头的象牙白毛衫,穿了条卡其的薄呢裤,头油也没擦,头发刚才被风吹得没个样,现下垂于额前,独坐着更显得怯懦无措。
段云瑞到了这种地方哪里还能有空闲的时候,身边时时刻刻被簇拥着,手上的酒杯换了一个又一个,能给他的也就只有时不时睨来的一个眼神罢了。
“先生,您的菜来了。”一名侍应生端着一托盘的碟子过来,毕恭毕敬道。
“我没有……”林知许下意识地拒绝,却在下一秒猛然惊醒,但他并未看向侍应生,而是首先朝段云瑞的方向看去。
他也恰好回头,面上还带着与人交谈的微笑,目光交叠的同时,段云瑞的笑中似乎卸下那分客套,朝他身边的侍应生给了一个眼神。
看来这个侍应生果然是他让来的。
林知许向后微微靠了点,继续低着头扮演着那份拘谨,看着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将第一盘菜放在了桌上。
盘底咚的一下触到了桌面,侍应生仍恭敬地弯着腰,却眉眼微抬,肆无忌惮地扬起嘴角,
“阿棠,好久不见。”
“邬昆?”低垂的眼睫轻轻一颤,却丝毫未抬,林知许拿起了手边的叉子,随意将菜放进嘴里,用咀嚼来掩饰说话的口型,“父亲派你来的?”
“看来段云瑞把你养得不错啊,比在院里的时候……”
“别废话。”
冷冷地阻止让邬昆的调笑僵持在了嘴角,瞬间化作眼中一闪即逝的寒意和一声淡淡轻嗤。
邬昆是他们这一批里的佼佼者,枪法或有一比,但若近身,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林知许仅仅与其对视了一眼,那双眼睛里泛着熟悉且赤裸的光,忽然让他有着说不出的烦恶与恶心。
就好像是自己又重新塞进了院子里,被无数人时时刻刻被勒紧了脖子,呼吸间都是永远无法逃离的窒息。
可他必须强忍着不适去梳理刚才那个短暂又隐秘的谈话,将所有细节都烂熟于心,忽觉得胸口一阵沉闷,短而急促地吸了几口气,林知许端起面前的温水喝了两口,抚了抚心口,却无法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