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取归来同住(49)
回首便见师父失魂落魄的样子,仿佛被梦魇纠缠,他一惊,急急地去握住他的手。
“耿耿,怎么了?夷希山庄不在此处吗?”
一道闪电砸向温曙耿昏昏沉沉的脑袋,他陡地睁大眼。那石刻,早在暗示他了。
《道德经》言:“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
他胸膛阵阵的痛,他抓紧顾枳实,缓慢地移动着头颅去看他,惘然若失:“顾轶,夷希山庄,本就是不存在的。”
他摇摇欲坠,怔忪地看着虚无的空气,顾枳实紧张地搂住他,不让他跌倒。
温曙耿把头埋在他怀里,任由顾枳实心疼地拍着他的后背,小声哄着:“没关系的,没关系。别怕,我们再想想办法。”
半晌,他抬起头来。目光已经变得清明,整顿精神,却又难掩痛苦:“邪书,那邪书可操纵人心。三年来,我是操纵了么?”
“不。”顾轶眉间紧锁,又看向诡异的树木。
他松开手,终于有些明白,那什么庄主,与唐愿必有关系。
“这是阵法。隐阵。”
温曙耿不解地看向他。隐阵?为什么顾轶会知道?
因为顾枳实便是用此阵将那阵法书封存了起来。
温曙耿来不及再出声,便见顾轶凌空飞起,直掠向周遭的柏树。
他咬破手指,又以二指为笔,在那树干上重重涂了一道。他身形极快,在几棵树之间穿梭,手掌翻飞,结出一个又一个印。
很快,温曙耿便看到一个血阵现于眼前。
瞬息间风云变色,重重云雾席卷而上,天地失色,一片晦暗中那阵盘上血光大作。
血腥气味渐渐漫开。
一想到那是顾轶的血,温曙耿不由得担忧起来。
他的目光紧紧地跟随着那快得不可思议的男子,只见他神情肃穆,忽地飞至高处,张开右掌。
掌上鲜血淋漓,背后天空乌云密布,隐雷阵阵,顾轶低声念了句什么,便如同飞剑般直直冲向那阵盘。
轰!一声巨响,轰鸣如开天辟地。
刹那间沙石乱飞,温曙耿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一阵飓风卷起,最后一眼只看到那血淋淋的阵盘上,顾轶双目赤金,好似烈焰冲天,他的手掌牢牢摁在阵心,而那处顿时光芒大作,几欲刺伤人眼。
那风狂暴可怖,将他高高卷起,又让他像个破风筝一般被肆意玩弄。狂风刀一般割在他身上,失重感和无力感交集在心头,温曙耿忍不住大声吼叫。
可他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叫声,风声猎猎,就像一只凶恶无比的野兽在他耳边咆哮,震碎了他自己的声音。
他的存在,如此微不足道。
不知过了多久,视野渐渐亮起,温曙耿仿佛立在云端,而遥遥地看着......他自己。
那个他悲惨至极,被寒冰打造的铁锁牢牢捆住,他身下是熊熊烈火,他眼前是彻骨寒潭。
水与火,这两种绝不相容的物质就这样可笑至极地相遇了。
他看到自己被烧起一身燎泡,尖叫声凄厉可怕,而前方又是令他窒息的冰水,丝丝冷气入骨,凉水侵入他的鼻腔,他最后连叫声都无法发出。
明明烈火烧灼,那冷水却丝毫无法浇灭火焰,反倒似油脂,让火舌更猖狂地舔舐他的全身,烧毁他的皮肤。
他又凉又热,仿佛要被烧死了,又觉得快要被冻成冰了。
痛,好痛。痛到他想要撕碎自己,痛到他巴不得自己变成灰烬,他不想要这具躯体了!
泪与汗浑然不分,油滴也从每一个毛孔冒出,他觉得自己是那般恶心,那般丑陋,那般狼狈不堪。
而有一道熟悉至极的声音响起,温柔地、怜爱地蛊惑他:“痛吗?舍了这身躯,灵魂出窍便好了。”
好啊,好啊,他不要这身子了!痛死了啊,要它何用?
可他的手又不受控制地攥紧,那地方被烧得皮开肉绽,还有着难闻的肉焦味儿,他破碎的喉管里吐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我......不能死。”
他的眼球被烧得几乎变形,扭曲的火焰里,那里还淌着清清亮亮的光。
“枳实......还在......等我。”
云端的温曙耿脑中顿时轰然作响。枳实,不就是顾轶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温快想起来了。嘤,我要去学校了。
☆、第 52 章
那里的“温曙耿”依旧扭曲着身体,承受着可怕的折磨。
温曙耿觉得自己身上好像也开始痛了,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脏绞紧。李泓歌的话,他没有尽信,但顾轶确为吞云教教主。顾轶可能只是化名,他不在意。
可是,他曾经认识顾轶吗?他曾经咬牙苦撑着不能丢下顾轶吗?
温曙耿咬住下唇,眼里流露出难以言喻的痛楚。那顾轶,本就认识他吗?
“认识啊,当然认识。”那个声音又响起了,却是在他耳边,而不是那里的“温曙耿”。
温曙耿的身子倏地绷紧。
那声音很熟悉,却又有一些陌生。温曙耿从牙关里溢出一句极低的“庄主”。
是比庄主的声音更为年轻的声音,也更冷漠。那声音萦绕在周身,像个惊惧不已的噩梦,久久纠缠于耳畔。
他道:“他又没有失忆,他怎么会认不出你?”
温曙耿呆滞着,只看向那个痛得死去活来的自己,被烧得皮肤溃烂,血流如注,却还至死不变,绝不抛弃他的“枳实”。
雾气浮上眼睛,他的眼前有些花了,只看到朦胧的烈火,感受到隐约的热气。
顾轶,早就知道他是谁,却还一直骗他么?不光是戴□□的这一次,从一开始,就在骗他了。
那人似能听见他的心声,轻笑了声,仿佛怜惜他的愚蠢:“一开始就在骗你啦。”
温曙耿攥紧了手,鼻尖酸痛难当。
“如何?”那人道,“当初还不如舍了这皮囊,这世间天荆地棘,步步惊心,无人信你、爱你。”
“又有何意思?”他笑,和着几分离索。
那边的凄厉惨叫声始终未曾停歇,是他自己的声音,旁观着、听着自己,温曙耿只觉嘈杂至极。
胸膛里却寂寂的,像冬天结冰的河面,凉透了,又无声地倒映着五光十色的天空。恰如新镜初磨,显现一切,又一无所有。
那人又穷追不舍地连问:“他在意过你丢失的记忆吗?在意过你是谁吗?在意过你是“你”吗?”
啪!
他的意志从中间迸裂,散成无数碎片,光点里每一个他都在□□悲戚之词。
“我是谁!”他用力地嘶吼,暴怒地揪住自己的前襟,膝盖狠狠地砸下去,颓然跪倒。
而眼中血色弥漫,又有数不清的冰碴子往外飞。
是啊,那是血混着泪淌下了,既滚烫、又冰凉。他大口大口地吸气,却怎么也吸不进胸腔。强烈的窒息感叫他头晕目眩,而无情的真相还不罢手,火辣辣地劈向他!
周遭忽地静谧无比,他听到那人分外清晰的声音:“你谁也不是。”
他好似一只全身瘫软的幼犬,被人提起了前腿,一步步走向悬崖边。
底下景色一片模糊,映在眼底只有冰冷的白光,山崖上四面来风,而他冷汗涔涔,恐惧地蹬着后腿,无助地“汪汪”,眼里布满水汽。
忽地,手松了!他直直下坠,濒临死亡。
温曙耿好似从水里被捞了出来,浑身汗湿,脸色惨白。无形中有只手正一点点逼近他的头顶。
“不是这样。”他苍白的嘴唇慢慢吐出刺痛的话。
他仰起头,疼痛不堪却倔强地睁开眼,一字一顿道:“你不是他,你怎知他是否在意?”
那声音似乎顿住,半晌出声,讥讽而不屑道:“怎么?”
他节节往上,直击痛处:“你不介意他骗你么?你不介意他把你当傻子一般糊弄吗?你甚至不介意装聋作哑,变成个人人可愚弄之人么?”
他的话语尖锐至极,仿佛温曙耿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可怜虫。
温曙耿咳出一口血,又抬袖拭去血迹,目光如炬:“他爱极了我。”
“他会为我送来无数柚子,他会为我驱散梦魇,他会一遍遍告诉我我是他的。”
温曙耿慢慢直起身,抬眸,傲骨尽显:“我为何不信自己的眼睛,而要听你一面之词?”
那声音笑了一声,从云层里飘来,又扯散几缕云絮,裹着风将他覆住。
温曙耿手脚不能动弹,神色却坚定不移,再道:“他骗我,自然是他与我的事情。我会教他,又轮得到你一个局外人置喙?”
清朗的笑声却阵阵传来,再不复方才情状。温曙耿心头一动,正疑惑不解,却陡地被那云卷起,抛向了正受刑的那处。
烈火烧灼,火星迸射,而那水潭又寒气逼人,他被直直丢进去,温曙耿咬紧嘴唇不想要自己发出惨叫。
意料中的疼痛却没到来,他与那具身躯重合,身上镣铐却解开了。
头顶天空一片赤色云霞,绯艳惑人。
他看到自己的骨头被一节节打散,胸腔大开,血肉模糊,却一点不疼。
一阵风,轻柔地扑到他脸上,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
他感受到一个亲吻。一个未曾触及他的吻。
那个吻藏着无尽的温柔,又克制至极,却杀伐果断地屠戮着冷漠人情。
那是个惊世骇俗的、誓死不屈的吻,摇旗呐喊:“休来诋毁我的感情!”
“道貌岸然之辈不会明白,我不要这天地,我只要他。”
“那个,为了我蔑视天地的人。那个,我永远、永永远远爱的人。”
头顶的景象悲戚而壮丽,红得滴血的天空轰然塌下,化作满天流火,将疼痛和炽热撒向大地,瞬息间烈火燎原。
温曙耿睁开眼,看到熊熊大火中两个人影交缠。
高大的男子浑身是血,眉骨凌厉,眉飞入鬓,仿佛修罗武神,眼眸却盛满柔情,看向怀里的人。
那人轻得像张白纸,带着些微笑意,努力伸着手,指尖渐渐触及眼前人的皮肤。
男子握住他近乎透明的手掌,小心翼翼将其贴到自己面颊之上,看向他的目光更为柔和,低声唤他:“耿耿,你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那纤细的手指在他俊朗的面容上细细摩挲,他目光开始涣散,有些委屈,有些不舍:“我要毁约啦。”
“哥哥,我真的......好想一直跟你一起。”
他还在笑,笑得极美却脆弱,但一直给他看自己的笑。而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消融,一点点变得透明。
男子不住地吻着他逐渐消失的手指,泪珠一颗颗落下,落到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