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取归来同住(37)
他伸手将其拿起,把玩片刻,更觉触感细腻,一时有些懊悔:他送给温曙耿的那块玉实在太过平凡了,一定要换个更好的给他才行。
正要将那笔洗放回原处,顾枳实忽地手一抖,瞳孔放大。
惊悸之下,顾枳实很快镇定下来,他动作自然地将其放回原地,又当做无事发生似的,再细瞧着桌上其他摆件。
绕了一圈,他再回到温曙耿身侧,那画卷已然干了。画中人气质出尘,一定叫人过目不忘。
李泓歌仍是笑着,为他俩安排下厢房,又道:“今夜你肯定累了,温兄,我们明日再长谈。”
他又看向顾枳实,顾枳实冲他微微点头。
踏出书房时,顾枳实面沉如水。他不会看错,放着那笔洗的地方,桌上浅浅雕刻出的东西,他熟悉异常。
李泓歌,绝非其表现的那般诚挚。
李泓歌的管家自是为他俩安排了两间房。那领路的家丁打着灯将他俩送至门口,对温曙耿道:“这是您的房间。顾公子请随我来。”
顾枳实道:“我与他还有些事情要谈。安排这一间便是,不必麻烦了。”
那家丁有些为难地看着他:“怎么能怠慢贵客?”
温曙耿笑道:“我俩闯荡江湖,并不拘礼。你且安心下去吧。”
小小家丁,自然不能对他二人做出的决定有所置喙,只是恭恭敬敬地为他二人开门点灯,又送来两只浴桶和两床被子。
屋子很是宽敞,也相当华丽,住两人并不会拥挤。
屏风后浴桶里热气蒸腾,仅剩了两人,温曙耿不禁有些脸红,推着顾枳实道:“你先洗罢。”
“两桶水,一起洗就是了。等我洗完,水都冷了。”
温曙耿想不出什么理由来辩驳,只好红着耳根道:“好。”
两人又非初次坦诚相见,温曙耿也没那么忸怩。背对着顾枳实除去了衣衫,正待要入浴桶,却冷不丁从腋下穿过两条手臂,顾枳实将他抱起来,轻轻地放了进去。
温曙耿忍不住把脸埋进白色的水汽里,小声哼唧:“我没长腿么?”
顾枳实倒有理有据:“抱歉,我习惯了。你之前生病的时候,我不就总抱着你么?”
温曙耿没了声音,专心沐浴,却迟迟没听到顾枳实那边的水声,他疑惑地转头,却看见顾枳实坐在屏风那头。
“你怎么不洗?”
顾枳实轻声道:“你先洗罢,我怕你着凉了。”
温曙耿心头一动。顾轶没有那层狎昵的想法,不过哄着他先洗罢了。
等顾枳实洗完,已经有些晚了。温曙耿见顾枳实自屏风后步出,脸色却绯红,脚步有些虚浮,惊道:“你怎么了?”
顾枳实讷讷的:“没事。只是有点晕。”
温曙耿见他的模样,又回想起他在席间饮酒不断,好笑地站起身扶住他:“被热气一激,酒劲儿发作了罢。”
顾枳实一愣,继而很是乖巧地环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颈窝里,小声道:“你知道了吧?醉了也不会凶你的。”
温曙耿心下一片柔软,扶着他坐到床上,贴近他的耳朵:“你不凶我。我凶。我要在你身上竖着走啦。”
顾枳实迷迷糊糊地想起来竖着走为何意,很是乖顺地仰起脸,任他揉捏。
温曙耿轻轻吻上他的嘴唇,蜻蜓点水的一碰,又吻一下他挺翘的鼻尖。食指在他鼻梁上滑动,缓缓移上眉心。接着,他吻住了那里,细碎地吻着,一遍又一遍地唤着:“顾轶,顾轶……”
顾枳实只觉浑身的血液都为了他的声音而流动,它们从心房出发,滚烫而热忱,流向他躯体的每一个地方。
他的指尖变得火热,触碰到的地方清凉无比,叫他沉醉异常。
他轻轻咬着温曙耿的肩头,在他比自己变得更醉的时刻,轻声道:“你为子玉画了像,却没为我画过。”
温曙耿抚慰着少年泛酸的心脏,柔声道:“我要给你画,画无数张,在山谷里放满你的画像,让风和树叶都知道我喜欢极了你。”
顾枳实却不自觉,犹自委屈着:“李泓歌握你手了。”
温曙耿无奈:“我已经沐浴过了。”
顾枳实拉起他的手,亲吻一下他的指尖,温柔至极却语带毒刺:“也没关系。我明天剁了他的手。”
温曙耿忙道:“泓歌和我只是朋友,没有其他意思。”
顾枳实眼底一黯,李泓歌如何,尚未可知。
懒得想他。顾枳实很快将他抛到脑后,又双手握住温曙耿的腰,看着他的眼睛,话又转回那幅画上:“你没有落款。”
“那副画不需要落款。”
顾枳实固执地道:“没有落款,别人就不知道那是你的。”
他似醉又似非醉,温曙耿一时间不能辨别他是否清醒。
衣襟却被一下拉开,温曙耿感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触到了他的胸口,贴着心脏的地方。
耳尖被轻轻咬了一下,他听见顾枳实低沉的声音:“我要落款,你是我的。”
心脏颤动着,温曙耿低头,看见自己送给顾轶的那方印章正抵在他心口上。
那上头,是他亲手刻上的,顾轶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印章当然是用来落款的。
(我变了,我不是当初那个写主角亲亲就脸红的小女孩了。呜呜。)
剧情线使我头秃,我打开文档的时候真的告诉自己要发展剧情的,写到后头又开始谈恋爱了,啊事与愿违啊。
☆、第 39 章
顾枳实其实有过非常脆弱的时候。
他生性冷淡,却又十分敏感,他能够对嫡母的动辄打骂无动于衷,漠然地承受,却也能因为唯一对他好的嬷嬷被扫地出门而愤怒异常。
他只对自己喜欢的人才会有剧烈的感情波动。他也很敏感地察觉到旁人对他的喜恶。
初见师父,他便喜欢他,那少年干净得很,他心甘情愿地跟他走。可登云峰的其他人,对他好的也有,更多的人是对他漠不关心甚至隐隐地有些厌恶。
他记得他十岁的时候,师父生了很重的病。那病来势汹汹,顷刻间便将那个少年压垮,他卧床不起,高热不退。
师叔们围在房里,大夫在为师父号脉,可他们不让顾枳实进去。
顾枳实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师父了。林杨师叔告诉他,师父只是感染了风寒,不碍事,过几天便好。
顾枳实日日坐在山门口,瞧着师叔领回来山下的大夫,背着沉重的药箱,来来回回了好几趟,但师父还是没好。
春雨连绵,山里总是雾蒙蒙的,晨起练功时脸上总被浸湿。小枳实想告诉师父,他最近进步好多,可他们不让他见师父。
院子里靠近门口有一株海棠,在早春中的湿润空气里开得繁密艳丽,花蕊沾着水珠,风一动便有无数花瓣纷纷而落。他在树下蹲了一个多时辰,才看到那胡子老长的大夫,边摇头边叹气地走了。
顾枳实觉得非常恼火。他那是什么表情!我师父究竟怎么了?他在咒他吗这臭老头,他竟敢摇头。
顾枳实咬牙切齿,他从树下捡起一颗石子,不偏不倚地砸到那老头儿脚下。
那老者狼狈地跌在泥土地上,而他冷傲地从树下立起,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毫不留情地展现年幼无知的愤恨。
他不知道,身后的师叔们,将他所作所为都看在了眼里。他们眼睁睁看着落花繁乱景象里那个幼小的身躯,是那么的卑鄙、龌龊。
年纪轻轻,却有如此险恶的心性。他们知晓了顾枳实放下的那把火,他们对这个残忍无情的幼童表现出□□裸的厌恶。
“大夫来为小师弟诊治,他却要下此毒手,莫不是要伤了大夫,好叫小师弟无人诊治才好?”
师叔们纷纷摇头,叹着气:“此子如此恩将仇报,小师弟结了桩恶缘。”
他们冷冰冰地自顾枳实身旁走过,毫不遮掩对他的嫌弃,没有一个人愿意同他说说师父的情况。
小小的枳实,身量尚未长足,孤零零地站在海棠树下,他的手紧紧地攥着。
他知道没有一个人喜欢他。他也害怕贸然闯进师父的屋子会害了他。他什么也做不了,但看着那些身影将要远离视线了,他实在惶恐不安。
顾枳实跑了过去,雾蒙蒙的水汽里,他被隐没于其中,浓得化不开的雾牢牢将他裹住。
他跑近他们,怯生生地仰头问:“师叔,我师父快好了么?”
师叔们没有停下脚步。他们兀自说着话,又离去了。
顾枳实死死地咬住下唇,他觉得自己悲惨至极。可师父,他真想师父了。
他低下头,又攥紧裤子,嗫嚅般再问:“师叔,枳实想知道师父有没有好起来。”
没有人。没有人理会他。
浓浆般的雾将他隐没,顾枳实一个人站在那里,他们像是看不见雾里的他。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屋子里都点上了灯火,深山之中各处都显得无比寂静。师父的卧房里只有小小一盏灯,凄凄的,冷风从窗缝里渗进去,侵凉烛火。
从窗户纸看过去,都能见到那团扭曲暗淡的灯火在灯罩里晃动,极为不详。
林杨师叔来给师父送晚饭和药。顾枳实坐在门口,抵着墙,屏着呼吸去听里头的动静。
只有咳声。他的师父一声声咳着,他咳得几乎喘不过气,还带着阵阵干呕。像是把血都要咳出来了一般,那咳声叫顾枳实浑身发冷、抖个不停。
林杨师叔带好门,出来见到缩成一团的他,一把将他抱起来夹到腋下,边走边道:“小可怜见儿的,走了,我带你去吃饭。”
他揪紧林杨的衣角,像握着救命稻草一般,害怕又着急,怯怯地问他:“我能不能,能不能去照顾师父?”
林杨浑然不知孩子的心理。他哪里懂得哄孩子,只暗忖:莫要叫他近小远的身,眼见着快好了,病气过给了小孩子那小远才得急坏了。
于是他大手在枳实屁股上一拍,吓唬他:“你师父这病来得凶险,大夫千叮咛万嘱咐要细心保养,你可别冒冒失失跑进去了,病情加重了可不是好玩儿的。”
他又嘱咐道:“没事儿自己去练功,别成天待在这院子里,病气沉沉的。”
殊不知林杨自作聪明的一番话,害苦了顾枳实。他整颗心都要死掉了,他哪里想到,师父这病竟真的那么可怕。
他惊惧不已,像只绝望至极的小兽,彻夜守在师父门外。
入夜院子里黑漆漆一片,只有凉风吹落的海棠花落了一地,又被吹到他脸上,跌到手心里泛着幽幽的色泽。
顾枳实扒着门,听到师父的咳声几乎心如刀绞。他把海棠花攥在手里,他想到师父为他念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