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取归来同住(40)
“诶,”温曙耿叫了一声,“把他踢到接天楼去,也叫我看看那上头有什么。”
顾枳实做势要起身:“想看?我现在带你过去就行。”
温曙耿抓着他的衣袖,笑了半天:“有教主撑腰真好。”他近来越发黏人,仰面轻声道,“亲亲我。”
顾枳实心动不已,揽着他的后颈便亲下去。温曙耿于此事之上自然万分,从不作态。情到深处便无限纵容,眼角眉梢俱是风流,叫顾枳实爱得要命。
深吻后分开,顾枳实又亲了亲他的额头。温曙耿侧过头,看见他手里握着的东西。
“这是什么?”
顾枳实一怔,却也不瞒着他,将那东西铺开来,递到他眼前。“是关于那归阵的残卷,前不久教内弟子交给我的。”他顿了顿,又道,“当时没有及时告诉你,抱歉。”
那时他还满心以为温曙耿便是师父,以为失忆背后必有阴谋,故此并不打算告诉他这阵法之事。此刻,确实瞒不得他的。
温曙耿不甚在意,细细看过,一时间心念电转,对顾枳实道:“这阵法开了灵窍便能目睹所思之人。你那般思念你的师父,不如借着阵法,从我身上看看他?”
顾枳实心下一痛。他又如何能说,你与我师父容貌一般无二呢?
温曙耿叫他神情苦涩,方醒悟过来,道:“抱歉。睹物思人尚且凄凉,顾影以慰更是无聊之举了,是我把你对师父的感情想得浅薄了。”
顾枳实摇头:“没什么。我一定会寻回师父,这些便都不要紧。”
温曙耿的手抚上他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哄了句:“乖,那并不遥远了。”
顾枳实看着他温情脉脉的双眼,一时间又无法区别他与师父了。性情如此之像,可……
顾枳实在心中摇了摇头。罔顾师恩,以下犯上,顾枳实岂敢?
温曙耿遥遥地望了眼接天楼,心里蓦地一动。顾枳实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按照那归阵所言,手指飞快地点上几处穴道,开了灵窍。
顾枳实怔住。“你……”
温曙耿却冲他眨了眨眼,拉着他跳下房顶,推门进屋。
他步伐轻快至极,像风一般行至窗前,撑起窗户,任月色流入室内,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温曙耿少年心性,坐到凳上,对顾枳实道:“我倒想知道这阵法有多么神奇,如何使人见到残魂暗影。那什么魂魄,是坐在我头上么?我可不依。”
他笑着,转过头去,要看向那面铜镜。
顾枳实哭笑不得:“你有什么要追寻之人?能看到什么魂魄。”
温曙耿也笑,而目光投向昏黄的镜子时,却猛地怔住。
大滴泪珠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一种巨大的悲怆顿时席卷了他,他难过得仿佛历经了百年沧桑,孤独不已。
顾枳实被他吓到,连忙唤他:“小耿?”
温曙耿无知无觉,好像成了另一个人,他对镜流泪,浑身都细细地颤抖着。
他仿佛又回到那冰天雪地之中。大雪纷飞,视线里只余一片惨白。
顾枳实心慌意乱,忙轻推了下温曙耿,再唤他:“耿耿?”他从未这样唤过温曙耿,往日里心中也总叫他师父,这倒是头次这么亲昵的唤他。
温曙耿却毫无反应。他死死地盯着那面镜子,颤抖着、泪如雨下。
在他的肩膀上,坐着一个小人。眉目冷冽,气质独绝于天地,世间莫有能与其比肩者。
他好似听见一道清冽如雪的声线。
“你生自星河跌落,曙色幽微之际,便唤作曙耿。我凉薄一世,尽此余温,便齐齐给你。吾爱曙耿,以温为姓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更一发。(我可能是最近现耽写多了,古耽老改不过来,遣词造句十分直白QAQ)
☆、第 42 章
旁的景象,却又在脑中上演。似遥遥看海市蜃楼,只见天裂于一瞬间。
一剑飞出,剑意孤寒,千堆雪刹那间化作虚无。天崩地裂,而清光陡地现于眼前。
层层叠叠的声音漫上耳际,风声、哭声,乃至于心声,一下又一下地敲在他麻木僵硬的心脏之上,他泪流满面。
身边人擦去他的眼泪,又拥住他的肩膀。
他看到远方水色迷离,雾气四溢。启明星遥遥望着他,深蓝色的天幕底下,一层层荡开金色。将有万丈光芒,照临大地。
眉心针扎一般,那铜镜被猛地推倒,温曙耿一个激灵,怔怔地看着眼前。
顾枳实一把将他搂进怀里,急切地、温柔地低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温曙耿迷茫地眨了下眼,他呓语一般,声音虚无缥缈:“我是谁?”
顾枳实轻轻地问:“你看到了什么?告诉我,耿耿,别怕。”
“我看到,我看到一名男子。”他微蹙眉心,不解地道,“在那一片苍茫的雪境之中,他一剑劈开虚无,带我回人间。”
“那男子你认识么?”
“不认识。”温曙耿摇摇头。“但……”
温曙耿一点点抬眸看向窗外,声音极轻:“我知道,他必定爱极了我。”
顾枳实一僵。他尚还搂着温曙耿,心脏却一点点沉下去,无法控制地开始周身发冷。
他屏着气,竭尽所能地使语气平常,心里却像扎着无数利剑,问:“那你,爱他么?”
温曙耿咬着牙,眼角却淌出泪。
月光凄凄地照在桌上,一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上头,发出叹息般的轻响。
顾枳实一点点松开手。
怀里温热散开,顾枳实立直了,并不让自己显得狼狈。
室内死一般的寂静。连那不懂事的风儿也不再吹,徒留两人静对。温曙耿临窗而坐,而顾枳实正立在他身后,神色凄凉,看着他乌黑的头发。
许久,顾枳实的声音响起,很轻很慢:“你先歇下吧。”
木门吱呀一响,他步履匆匆,隐隐透露出内心的慌乱。
温曙耿拭去泪,无可奈何地苦笑一下,轻声道:“子玉,我该如何是好?”
温曙耿烦躁无比。他又岂是那朝三暮四之人?
可心中就像堵着一块巨石,压迫着他,叫他无法说句不爱那人。顾轶应是走远了,也不知他将往何处。
温曙耿心痛难捱。想要追上去,却又不知自己如何解释。那人他根本不认识啊。
温曙耿恼极又觉得后悔非常。正如与李泓歌舞剑时所想,在他不记得的岁月里,他真的将真心交付过别人?
内心五味杂陈,漫漫长夜又叫他如何去睡。
瞥见那铜镜,温曙耿又将其扶正。他便瞧瞧,那人究竟是谁。
月色覆在他身上,铜镜中人俊秀无双,只泪痕未净,虚添几分憔悴。
温曙耿再度望向镜中,却顿时发怒。寒光一闪,他已抽出宝剑,剑尖直指那妖异多变的镜子,冷声道:“你是谁?”
一室沉寂。
半晌,温曙耿颓然地以手扶额。千头万绪涌上心头,他只觉山雨欲来,却不知何事招致。
那镜子,方才照出的,却又是顾轶的残影了。
“庄主,所谓历练,又是叫我历什么呢?”他喃喃自语。那邪书,与他又有何关系呢?自他出山,所有事都找来。仿佛命定一般,他被迫沿着什么轨迹前行。
他简直身处于漩涡中心。什么转生之人,这名头真是难听至极。
……
矢日庄内,庄主与少庄主结束密谈。李洵推门而出,却见李泓歌在厅内候着,他顿住,瞥向这素日里一贯看不上的弟弟。
李洵生得极好,容色上并不逊于李泓歌。他眉目清俊,常着白衣,更有些正气凛然的样子。
李泓歌不轻不重地回看他一眼,起身,随口打了声招呼。
李洵却一步步走向他,在他面前停住,阴影顿时覆盖了李泓歌,掩在睫毛下的眼神晦暗不明。
李洵声音尚冷:“既回来了,便安心为庄里做事。五年前那桩事,我只当你年幼不懂事。如今父亲染病,身子并不如往常,你常来侍奉着。”
李泓歌垂眸,道:“知道了,兄长。”
李洵又道:“矢日庄百年基业,行事向来端正,你好自为之。”
李泓歌沉默不语。李洵正待要露出不耐的神情,李泓歌却抬头,定定地看向他,眼里一片清明:“哥哥,你知道我最近在做什么吗?”
李洵一怔,看向他的目光蓦地变得复杂。两人离心已久,李泓歌上一次这么唤他,也已是多年之前了。
李洵迟疑许久,还是将手轻轻搭在李泓歌肩上,道:“八十条人命,非同小可,你全心全意去查探罢,不可松懈。”
声音虽还未化冰,语意却已不再那么尖锐了。
李泓歌笑起来,恭敬又带着笃定:“我会。”
从矢日庄出来,李泓歌的神情渐渐带上几分嘲弄。心腹在侧低声问:“主子,快了吧?”
“且等着吧。最重要的东西,还未到手呢。”他冷冷一笑,“再去催催我的好妹妹罢。去送只手镯给她,弄得干净点,别叫她看出什么。”
心腹道:“是。”
李泓歌靠在轿子里的软枕上,目光隐隐变得有些疯狂。千秋万载,若偏安一隅,亘古不变,有何意思?
他要得就是搅乱风云。争夺和伪装,永远是最有趣的事情。
心里突然闪现出昌州城内,温曙耿于病榻上说的那番话。他道:“你真的是无力反抗所以狼狈逃窜呢?”
李泓歌惨然一笑。无力反抗之人,正是因为狼狈逃窜的样子才能使人放下戒心,求得反击的机会。
若他不在兄长前装得柔弱可欺,正直良善,又如何取得他的信任呢?妾室所出,本就卑贱。不以卑微之貌臣服,怎么令人相信?
当日与他也不过逢场作戏,演得如潇潇君子罢了。若他没有被父兄欺凌,孤独伶仃漂泊天涯的这身世,又如何让这转生之人对他生怜悯、亲近之心?
他本欲演一出拼死杀敌救人的戏码。不料手下无能,竟在他到来之前,便被他二人甩掉。林间的布条倒叫他寻到,那二人竟打算向着虚阳城而来。
他几欲大笑。罢了,也是殊途同归。
矢日庄靠着那半部阵法,已能独步天下,又何妨夺来下半部呢?父亲倒还能听他进言,兄长却是愚不可及,古板之至,李泓歌根本在心里对他嗤之以鼻。
年年岁岁,终于又迎来转机。
李泓歌掀开车帘,远远地望向接天楼的顶端。又至年关。
除夕夜,虚阳城各处灯火通明,街上热闹非凡。此地风俗,全城人同迎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