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取归来同住(3)
温曙耿压住心底突如其来的不安,凑近去小心地给那个男子翻了个身。等那人的脸对着他,他猛地怔住,一时忘了呼吸:
但见夜色苍茫,那人半身浸在银色的水流中,乌发披散。他的脸色因高热而发红,双目紧闭着,温曙耿却觉得朦朦胧胧地见到了他睁开眼的模样。
那该是一双疯狂而苍凉的眼睛,如戈壁冰轮,如荒漠金乌。
作者有话要说: 小温是主角,二十六。文中说他约莫二十一、二的年纪,是因为脸嫩。hhh
点击量使我哭泣,明天继续更,攻受会见面。
☆、第 3 章
令温曙耿惊讶的是,这人到了如此境地,那只手依旧高高举起,看上去惊心动魄,有种无声的悲壮肃穆。
温曙耿没犹豫,灌满水囊后便背起这人急急地穿过弥漫着雾气的树林,回到了那方小小的山洞里。
宋子玉已经生好火,吃惊地看着他背回来的这个陌生人:“这是?”
“水边捡的。”温曙耿把水囊扔给他,又快手快脚地扒光了捡回来的人。从包袱里拿出干净的帕子替这人擦干身子,又取出金疮药细致地为他涂上,再拿出自己的衣裳给这人穿上,把他抱到山洞靠内的地方,拥着这人烤火。
“他似乎伤得很重啊。”宋子玉凑近来,替他把脉。
温曙耿握着那人的手,凑近火堆,替他搓着冻成冰的手:“恩。失血过多,又发高热,十分凶险。”
两人都是侠义心肠,并不计较得失,更不会见死不救。宋子玉当即便取出自己的大氅递给温曙耿:“你给他穿着。”
温曙耿接过去,将那个虚弱的人裹紧,依旧抱在怀里,给他取暖。
宋子玉目光微变:“这人,跟你有什么渊源吗?”
温曙耿一愣,他此时此刻的举动实在太过亲密,但他做得极为自然,仿佛照顾惯了一般。听了宋子玉的话,他倒觉得是有些不妥,便将那人横放在地上,坐到他身旁去。
宋子玉道:“你打算怎么办?”
温曙耿瞧着那人的脸庞,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下火堆:“萍水相逢而已,我只尽力把人救下。他虽伤得重,却也瞧得出是个武力高深的,等他好了便各分东西罢了。”
温曙耿将树枝往火里一扔,莫名地觉得烦躁不已,又隐约意识到今夜他好生奇怪。
宋子玉支起树枝,打算将那男子的衣裳烤干,无意中抖出一个小盒子。他打开一瞧,道:“这人自己带着不少药丸呢。”
温曙耿探过头去看,问他:“有能用的吗?”
宋子玉小心地取出一包红色的药粉,搁在一旁:“粉末状的易入鼻口,恐是毒/药,先放在一边。”他捏起一颗黑漆漆的药丸,仔细瞧了瞧,又凑上去闻了闻,喜道:“生肌止血的丹药,这药材难得,这人来头不小。”
温曙耿瞥了眼沉睡的那人,看面相也应当如此。他道:“那便先喂他吃下吧。”
温曙耿小心地扶起那人,将那药丸放进他口中,再给他灌了一口水进去。正要将他再放回去,对方却眉头紧蹙,似乎噩梦缠身,竟往他怀里缩了缩。汲取热源般,像小孩儿依恋长辈。
温曙耿怔住,总觉得这感觉似曾相识。
宋子玉研究着那堆药丸,不经意抬头一瞥,想起那匀泪楼里姑娘依偎着恩客的样子,不禁面红耳赤道:“你做什么轻薄受伤之人?”
温曙耿微挑眉,露出一副风流样子,带着点刻意的炫耀:“他主动凑上来的。你瞧,我就是这么招人喜欢。”,边道边不动声色地搂住了怀里的人。
自被救回起,那人便一直昏迷着。宋子玉与温曙耿也不急着赶路,便干脆留在山洞里。
温曙耿像女子玩木偶一般,对这个不知名的大活人起了兴趣,替人换药擦身,做得不亦乐乎。
也是温曙耿手贱,看着那个俊朗的男子长发披散的样子,他便心痒痒地学着那小女儿替木偶梳头的样子,给对方挽了个怪模怪样的发髻。
这人生得极好,挺鼻薄唇,眉目俊秀,却丝毫不女气。这一发髻在他头上,看上去格格不入,着实滑稽。
温曙耿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捧着这人的头给宋子玉瞧:“子玉你快看,多可爱。”
宋子玉摇头:“真不厚道。”
温曙耿笑着斜倚石壁,从包袱里挑了本话本出来打发时间。那话本无非是些志怪小说,充斥着荒诞不经的艳情故事,难登大雅之堂,而他却看得津津有味。
夜色渐深,洞中只余火光,而洞外早已是漆黑一片。宋子玉背对着火堆,已沉沉睡去。温曙耿仍靠着那方石壁,也睡着了,而右手垂在腿际,手指虚虚地捏着那话本。
顾枳实便是在这样的光景中醒来。
疼,四肢酸痛无比。他睁开眼睛的同时,只觉得眼皮像被无数针刺着,又麻又疼。
下一瞬,他便慌乱地捏紧右手。心脏猛地一沉,手中的书册哪儿去了?
手指开始颤抖,涔涔冷汗直下,顾枳实像失了魂一般。他甚至没去想明明在那死水中承受着万箭穿心的自己怎么到了这里,而是急切、惶急地想:那比他命还重要的小册子,去哪儿了?
那东西,他视若珍宝地贴身带了五年。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直漫向心脏,顾枳实抬头,血红的双目中充满了杀意。
滔天怒意与心乱如麻混在一起,亟待发泄,而顾枳实却再也无法动弹。
红橙透亮的火光里,映出对面那人的恬静面容。右颊上一颗浅浅的痣,在火焰中晃动,像一滴泪。他嘴边仍噙着一丝笑意,是那种顾枳实所熟悉的——一派天真无辜地干坏事时带着的笑意。
铺天盖地的杀意,在一瞬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顾枳实没有欣喜地唤他一声“师父”,没有惊讶那诡异的寻香鲛未曾露面便将他心底的人带到他眼前。
什么也没有,他连一句话也说不出。
“壁剥”一声,火堆里溅起一阵火星子,点点的红光又映在那人脸上。
顾枳实痴痴地看着他。只觉得心脏疼极了。
巨大的痛苦席卷了他,沉甸甸地将他压垮。此时此刻他仿佛在油锅中被煎熬,密密麻麻的痛和烫在皮肤上激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有一股彻骨的凉意又从心底冒出,又凉又热,搞得他快要死了一般。
顾枳实从未想过与他再见时的光景。他总是害怕,想念会将他击垮。
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天地之间,唯余我和他而已。而这方寸天地中,伸直手臂就能碰到他的脸颊,而顾枳实却一点不敢走近他。
只恐是梦中。
温曙耿眉尖微蹙,似乎石壁太凉,他不适地半睁开眼,想要躺到山洞铺着的草窝上去。
察觉到一道视线,温曙耿回望过去。
隔着燃得灿烂的火堆,顾枳实终于再次见到那双眼睛,不知是否被这火烤得太热,他只觉眼中烫得惊人。
温曙耿则睡意全无,他惊讶地发现——
重伤后初次醒来的那名男子,顶着头上松散的可笑发髻,用一种甚至称得上虔诚的神情对着他,而眼泪簌簌落下。
啪嗒!
顾枳实有些难以置信地捧着自己的脸,他流泪了?
温曙耿走近,递给他一方手帕,说了些什么。
一别五年,顾枳实朦朦胧胧地想,他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只低沉了些许。
但是,他说了什么?
顾枳实猛地睁大眼。那熟悉的声音说的是:
“你醒了?我在溪边救的你,你昏迷三天了。”
“我叫温曙耿,我不是坏人,没有恶意。诶你别哭啊。”
顾枳实垂下头,有些迷茫。他的师父,不认识他了。他的师父,也并不叫温曙耿。这也,并非梦境。
一只修长漂亮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温曙耿内心涌起不安:“听不见吗?”
衣袖里散出淡淡的柚子香气,直钻入顾枳实鼻中。
倏忽之间,顾枳实回神,恢复了沉稳的神色:“抱歉,我刚刚不知怎么了,有些意识不清。”
温曙耿松了口气:“你伤得太重,突然醒来,头晕目眩也是正常的。”
顾枳实微微一笑:“是。在下顾轶,阁下救命之恩,实在感激不尽。”
温曙耿心虚地凑近,故作镇定道:“你头上有着枯枝碎叶,我帮你摘掉。”实则是赶紧解开那要命的发髻。
手指在发间拨动,似有似无的柚子香气散在空气里,顾枳实只觉得鼻尖发酸。他用中指按住微微生疼的太阳穴,又听见温曙耿道:“你不舒服吗?”
顾枳实“嗯”了声,道:“仍觉头晕。”
久居教主之位,顾枳实早忘了什么是撒娇。但面对着眼前这人,他仍旧乖顺老实得像个孩子。
温曙耿轻轻把他推到草垫上:“那你再睡一会儿吧。咱们明日再说话,现在挺晚了。”
顾枳实瞟了眼宋子玉的后背,低声道:“多谢。”
温曙耿摆着手回到自己那小块地方,很快就沉沉睡去,仿佛对他这个“陌生人”毫不防备。
顾枳实看着他睡颜上那颗浅痣,不觉泛起笑容。
他的师父,嗜柚如命。每逢秋冬,都要贮藏一堆柚子皮,用糖渍过后做成糖糕,或者用沸水熬煮后倒入浴桶,整个人都要泡在那柚子气味儿里。连夜里休憩,都要恨不得抱一只柚子嗅着那清苦的香气入睡。
容貌未改,习性依旧。
顾枳实心口一痛,顷刻间另一股巨大的欢喜却漫过了胸膛,越过鼻梁,到达眼角眉梢。
不就是忘了他?
这没什么要紧的。只要他还在,什么也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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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次日。
宋子玉替顾枳实把脉,沉思半晌,他不解道:“奇怪。你那丹药生肌止血的效果极好,身上的伤痕也的确都散了。并没有什么重大的打击伤害,怎么会受如此重的内伤呢?”
顾枳实忆起那诡秘的寻香鲛,以及那死水潭中的万箭穿心,亦是不知。他微侧过头,轻声问温曙耿:“我那日便躺在溪边吗?”
“半边身子泡在水里。应当是被水冲到这里来的。”
顾枳实心底疑惑,面上仍是沉静如水:“当日我不慎摔下山崖,一醒来便见着了你们,内伤恐是摔下去时撞击了什么重物。”
“咦?”温曙耿道,“怎的会摔下山崖?”
顾枳实低头,五年前登云峰上那暗无天日的厮杀使他至今回想起依旧心惊肉跳,他呢喃:“是啊。怎的就摔下去了?”
他片刻的哀伤克制全被剩下的两人看在眼里。温曙耿与宋子玉对视,也猜测这人也许有着不堪回首的凄惨往事,便都缄默不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