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取归来同住(47)
顾枳实是害怕得很了,他害怕眼前的人会讨厌的,于是慌得要命,着急地解释着:“是对我非常重要的人留下的东西,抱歉。”
他不敢给温曙耿看的。若师父看了便想起来了,那他真的再无法待在他身边了。
他将那小册子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又巴巴地摇了摇温曙耿的袖子,状似孩童,再度道歉:“没有怀疑你。”
其实他潜意识里又将温曙耿当做师父了,他这近乎撒娇的行为,刻意讨好的行为,根本昭示着他的忐忑不安。他既渴慕着师父的亲近,又唯恐那种亲近会让他更加沉沦。
他在茫茫心海里举目四望,痛苦不堪,这时候,裹着绮丽色泽的鲛人却遥遥地在朦胧水雾里看了他一眼。
昏暗的天色里,神秘的鲛人躲在礁石后面,轻轻地、远远地望向他。
他有着一头曳地的长发,他有着熠熠生辉的美丽鳞片,他将那动人的长尾摆在水中,哼唱令人沉醉的歌谣。
他用泪光朦胧的、泛红的双目看着他,他诱惑而脆弱,又俯下身趴在那礁石上,动情地低声呼唤他的名字。用着温曙耿的脸。
顾枳实一步步走向他,觉得这样的他可怜可爱至极。
别想起来可不可以?
我想拥抱你、亲吻你。不想悲惨至极地守距,守着师徒关系的距离。
温曙耿敛眸,一点点靠近他,快要贴近他的鼻尖时才顿住。
顾枳实心脏紧绷,痴痴地看着他。
“抱歉,我至爱之人醋性极大,不欲我与旁人亲近,请你放开我的衣袖。”
温曙耿冷冷的声音响起,他扯出自己的袖子,又潇洒地跳下马车,兀自寻棵树,倚靠着去睡。
顾枳实哑口无言,几乎怄出血来。至爱之人是他,冷眼相对之人也是他,真是......说不出是喜是悲。
温曙耿见车里再无动静,才摸出草地里的石头用刀尖刻着撒气。
匕首飞快划动,粉屑飞舞,他在呛人的空气里气恼地刻了一个又一个“顾轶”。
忽地想到那一夜,顾轶醉后拿着那方印章往他身上印的情景,温曙耿手一顿,耳后火辣辣地烧起来,把匕首一扔,忿忿地闭眼睡了。
月上中天,清光皎洁,万籁俱寂中响起野草被踩踏的细微声响。
顾枳实一手抱起歪着头睡熟的温曙耿,用厚实的大氅将他裹住,又倚靠着树干将他抱到怀里。
怀里人长眉舒展,睡得两颊微红,好看得要命。
顾枳实内力深厚,打坐多时为自己疗伤,已经不复此前的狼狈模样。只心头还是隐痛。
且尚不知虚阳城内如今情况如何,而为什么师父又会离开那里。他的心一跳,忆起一个名字来。
唐愿。
寻香蛟所说那人,竟是百年前几乎踏碎虚空之人,世间最后一个修仙者。
据说他道法深厚,早已勘破大道,却在天劫中陨落。
既然杀神阵为他所创,那么整本《归》阵也应是出自他手。
顾枳实暗暗将李泓歌那归阵同他手上那本比较了一番。材质不一致便罢,字迹也截然不同。
但那阵法盘,确是一模一样。
难道百年前,唐愿曾写下两本阵法书?但为何都为归阵,阵法内容却不同?
寻香蛟生受八十人献祭,为他寻回师父已成事实,但那八十人是如何献祭的,他却未曾亲眼目睹。
顾枳实眸光一凝。或许,谁真谁假尚未可知。
不知不觉已起了风,吹散了温曙耿颊边的红晕,他不自觉地往顾枳实怀里缩了缩,小声呓语:“顾轶。”
顾枳实心脏颤动着,将他搂得更紧,余光却瞥见了他脚边的石头,还有那粗糙的雕刻。
刹那间他鼻尖酸涩,不能自已。他捡起一枚浑圆的石头,摩挲着上头自己的名字,暗叹情思缕缕,叫他再难理清。
“我快要变成一个恶人了。”他无能为力,轻声地在睡熟的师父面前道。
月光薄薄地覆在他细腻白皙的后颈上,那处纤细而线条流畅,从松垮的衣领里隐隐约约能看见一点光滑的背部肌肤。
顾枳实触碰过那里的节节骨头。极美。
他情不自禁地搂住他,埋下头,在那后颈上吸吮,留下个浅浅的红印。
“我如此厚颜无耻地堕落了啊。”他道。
趁着那人恬然睡去的时刻,他用拇指抚摸着他的脸颊,细细地擦过右颊那颗痣,那里头装着笑意。
他笑起来的时候,那颗痣就在皮肤上隐约跳动,仿佛星光闪烁。
顾枳实心里悄然住进了一只怪物。张牙舞爪,贪婪无比,什么都想要。
他简直又像是最初的那样了。有一点阴狠,有一点执拗,全然地不自信。
在这最为静谧的时刻,草儿轻轻地摇,清润的空气里柚香浮动,他吻着那人的后颈,又轻轻用牙尖磨着他师父小巧的耳垂。
“你不必知道,我为了你,变成了什么样。”
他把多年前羞涩乖巧的小小枳实推得很远很远,他二十岁成人时,这人亲手送上一方印章,而他已然在他身上落了款。
我不会让你想起来的。你也不需要想起来。所有人都该背负着那个秘密去死,谁也别想夺走你。
顾枳实笑起来,俊美的脸庞上夹杂些许苍凉以及快意。
“你只用知道,你是我的,便足矣。”
......
次日,温暖的日光落在温曙耿身上,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大氅包着,正躺在平地上。他坐起身,听到了什么声响。
马蹄声渐渐清晰,他回头,看见顾轶牵着吃饱喝足的马走来。
红彤彤的光线落在他背后,他身形瘦削高挑,肩宽腰细,一步步靠近。
顾轶的眉骨生得极好,配着两道剑眉,总显得双眼明朗而深邃。可他这么走来,背对着光,那五官却陡然变得有些冷冽了。
之前温曙耿笑话他没个教主的样子,这样一看,却真有那么几分气场了。挺能压人。
温曙耿想着便一乐,笑着笑着才猛地意识到,顾轶自己把□□摘了。
看着顾轶把马套好,行至眼前,温曙耿又沉下脸,不肯再笑了。
未料到那人却单膝跪在他面前,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紧紧的,在耳边压下重重一句:“是我不好。耿耿,罚我吧。”
温曙耿登地脸皮蹿红。这称呼太亲昵了。
偏生顾轶一遍又一遍地在耳边轻道:“耿耿,我的耿耿。”
他不轻不重地蹭着他的肩头,声音低沉,将细微震动全传至他的颈侧:“我再也不这样了。”
温曙耿推开他,道:“为什么故意骗我?”
顾枳实道:“我害怕。”他很轻很轻地笑了下,“我害怕你讨厌我。”
“我为什么会讨厌你?”
顾枳实蹙起双眉:“李泓歌,跟你说的话,会让你讨厌我吧。”他边说边对自己嗤之以鼻。可怜,他竟然也学会了从师父口中套话。
温曙耿眼下发红,用力将他一推,冷声道:“你凭什么以为他说我便会信?他说你杀了八十人我便认定你杀人么?”
他气得发抖:“我不是说过信你吗?”
“你为什么不信我!”
顾枳实看着他,眼底一片漆黑,似乎极痛极无措。
他咬着牙,一点点别过头去,不看顾轶的眼睛,又松了已经咬得酸痛的牙关,道:“我其实,只是很担心你。”
他垂眸,掩去眼下一点晶莹,哑声道:“顾轶,你知道我看到地牢里,那个跟你长相一样的人被铁锁锁在那里,浑身是伤的时候多难受吗?”
“我觉得,好像一瞬间死掉了。”
他话语涩然:“你可能不太清楚,我极其爱你。”
温曙耿记起有次他与子玉对话,当日他笑得肆意轻狂:“感情这回事,无非是临时起意。”
实在抱歉啊。他终于明白,情不自禁,实乃世间最无可奈何之事。一旦心悦某人,便只会泥足深陷,再难拔起。
下一瞬,他被搂进了顾轶怀里,更紧、更用力、更小心翼翼,更有力地说着:绝对不放开你。
“我当然清楚啊。”顾枳实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对待瓷娃娃也没有这般精细的,他笑得那般笃定,“因为我也爱极了你。”
“所以我绝不做让你心生厌恶之事。”
“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没人能把我们分开。”
他一句又一句地说着缱绻爱语,用将人捧在手心里一般的耐心呵护着他的耿耿的感情。
“耿耿,我的耿耿。”他又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你真好,你没有信他。”
温曙耿凉凉道:“我是傻子么?”
“你才不是傻子。”顾枳实抬起头,双手捧住他的脸颊,看向那双怒气未消的眼眸,声音痴迷得可怕,“你是曙色,是黎明,是我的白日梦之始。”
他的眼睛澄澈动人,深情地、沉醉地看着他日思夜想的人。心声却已再不堪为外人闻。
我会变得肮脏,变得不堪,变成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而你,是破晓的曙光。千万遍,我看见你。
明日复明日,日日的信仰为你。
我绝不会轻易地死去,我要看着你,日复一日地目睹你的光彩,再将我溃烂的内里晾晒,直到斑斑劣迹将我彻底腐蚀。
直到我死亡。
直到我永堕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一直黑化!小顾这小狗崽子就是中二病犯了!小温会让他改邪归正的!(害怕被弃文的我,瑟瑟发抖。)
☆、第 50 章
马车疾驰在大道上,顾枳实驾车,灿烂的日光落到他身上,他的眼眸泛着薄薄的一层金色,明朗无双。
从车里忽地丢出了一只水囊,砸到顾枳实背上又被他拿住。车子里的人声音十分懒散,对他道:“再快点。”
顾枳实无奈道:“已经很快了。再快你会不舒服的。”
他回过头,想要掀起车帘瞧瞧那人,一道冷冽的声音却飞快地阻止了他:“不准看!”
顾枳实委屈得要命。“都三日了。”
整整三日,温曙耿都不准他看他一眼。他恼得很了,任凭顾枳实如何央求都不为所动。
“不准看。”温曙耿又重复道,轻轻的,却不容抵抗。
那邪书与梦境,温曙耿笃定其与庄主有关。而关于那失踪的八十人,温曙耿亦是同情不已。
顾枳实对他道:“李泓歌既能泼脏水到我身上,恐怕也并非有心追寻真相。”
顾枳实又允诺,会让吞云教弟子全力去查探那八十人的下落,又派出弟子拿着温曙耿的亲笔信去寻宋子玉,两人便决定前往夷希山庄,弄清楚那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