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骰子控制的世界[西幻] 下(264)
而在十四年前的那个时间点,她的孩子,她亲爱的切斯特·菲茨罗伊,恐怕就将要成为一名医生。她的孩子将救死扶伤、将拯救许多人的性命。那或许是比她想象中要好上无数倍的结果。
所以,她可以心甘情愿地赴死了。
……夏先生感到一阵沉重的、叹息的情绪,那黏连在他的大脑之中,让他很难摆脱这种无形的困扰。并不仅仅只是因为这样的选择,而是因为这个选择带来的结果。
在那一瞬间,约瑟芬会后悔生下这个孩子吗?会感到这个孩子本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吗?而科吉歇尔·兰斯洛特在那个时候又在做什么?
……他恐怕是死了。但,又是死在什么时候的?
约瑟芬·霍西尔真的就这么加入了阴影信徒的阵营吗?
夏先生感到这些问题如同一声声诘问。而他似乎对此知道得太多了。一开始,他只是想要了解艺术家学部可能存在的秘密,但是这个秘密却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时光与命运的重量。
……他几乎开玩笑一样地想,他有时候可以理解神明的冷酷与无动于衷。那是另外一重意义上的公平,因为那是一视同仁的冷酷。
而他其实没法做到这一点。
他总是希望尽善尽美,总是希望一切都会是个好结局,而他也尽力这么去做。因此,当他了解到那些过去的、已经无法更改的事情定局的时候,他就感到微妙的为难。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存在一位先知?
……那么这位先知想必会是痛苦又幸福的。那位来自阴影纪的售票员女士曾经这么说。
力量在这一刻也成为了对他的诅咒。
他在那儿枯坐着,静静地冥思了许久,终究还是慢慢摆脱了这种情绪的困扰。
但是,他又想——他终究,终究得,做出一个选择。
或许还没那么迫切,但是……
……简单一点来说,他这个人类受到了神明力量的困扰。他对自己说。
所以,他得想一个解决办法。这不会有多容易,但也不会有多难,因为……说到底,那也只是一份力量。
人类的力量或者神明的力量,追根究底,也只是“力量”。
他的目光望向了窗外。熟悉的拉米法城。他对于夏先生的这间办公室也已经十分熟悉了,也十分熟悉从这扇窗望出去的城市风景。
他会意识到,这风景与他息息相关,但是又在某种程度上,与他毫无关联。
他只是这个时间点的过客,一抹飘飘荡荡的幽灵。
……过去。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说:“球球,我们该去别的地方了。”
“好的。”球球语气轻快地说,自从它知道他乐意帮忙出版詹·考尔德的著作之后,球球的情绪就一直挺积极向上,“您想去哪儿?”
“阴影纪。”夏先生说,“你随便挑一个时间点就好。”
“没问题!”球球说。
“球球号,出发!”骰子在一旁欢呼雀跃,像是奔向一个它十分喜欢的旅游目的地一样。
夏先生莞尔。
面前的画面又发生了跳跃与闪动,他习惯了这一幕,因此也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片刻的混乱过后,他面前的景象终于定格了下来。
这是一个位于荒郊野岭的小村落。他能遥遥望见,在不远处小山的另外一边仿佛有宏伟庞大的城市。但是,相比之下,面前这个村落却显得荒芜而破败。
他想了想,便朝着这个村落走了过去。
离得越近,他就越是发现这个村落的荒僻与冷清,现在正是傍晚时分,但村落里炊烟寥寥。一些呆坐在门口的人投来的目光也相当呆滞与冷漠。
有人发现了夏先生的到来,有些人无动于衷,但慢慢也有一些人站了起来,并且围拢在村口,冷漠地望着夏先生。
“你是谁?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其中一名看起来相对年轻的男人大声询问。
夏先生敏锐地发现,这个男人使用的语言,与他上一次来到阴影纪的时候,从那名售票员女士的口中听闻的“通用语”十分类似,不过更为生僻、繁琐,还带着一种奇怪的口音。
……所以这恐怕是比那个时刻更加早一点的时代?
他心思一转,便用这种语言说:“我打算前往陶赫蒂亚,想问问路。那儿还远吗?”
提及陶赫蒂亚这个明确的地点,这男人以及村落里的其他人的表情稍微松弛了一些。
他们看起来没那么紧张了,那男人甚至变得热心了一点,他指了指远处的那座城市缩影,说:“那就是陶赫蒂亚。”
“看起来不远了。”
“只是看起来。”那男人不以为然地说,“真的要走过去的话,起码得一个月的时间。”
夏先生微微吃了一惊。
那男人大笑起来,说:“不然你以为呢?如果我们真的离陶赫蒂亚那么近,那这里可不会如此荒凉。”他大概以为夏先生是个不怎么出门的贵族少爷,便说,“要过来喝杯茶歇一会儿吗?”
夏先生沉吟片刻,便跟着这个男人走进了村落。其余人都无聊地散开了。
一边走,男人一边跟夏先生介绍说:“我们这村子没有名字,以前是一个贵族老爷的封地,但那家伙破产了,所以我们就只好自己讨生活。
“我们种了点东西,但是也没能卖出钱,还被商人骗了——梅纳瓦卡的信徒可真不是好东西;也养过一些牲畜,比如羊,但瘟疫来了,那些畜生就都死光了,连村里的年轻人也死了不少。
“他们都说是撒迪厄斯暗中关照了我们这个小小的村落……这可真是……如此这般的照料我们可受不了。
“慢慢地,人们就觉得这地方受了诅咒一般。那时候真是死了不少人,好在这几年生活稍微好些了……我们也打算信仰一位神明,指不定祂能庇佑我们。
“不过,这荒郊野岭的地方,神明估计也不屑于我们的信仰吧。谁知道呢。这世道,总得想个办法找个出路。”
夏先生安静地听着,偶尔会聊上一两句。直到此时,他也还没有对这个村落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仿佛这地方就是普普通通的、在阴影纪挣扎求生的小村落。
这样的村落、村民,在阴影纪乃至于沉默纪、雾中纪,都并不罕见。他们生活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有着自己的一套生活理念。他们很少与外人打交道,也不屑于此。
他们的生活日复一日,好像每一天都是复制粘贴出来的——好像真的如同他故乡地球的电脑文件,被电脑之外的无形之手偷偷控制住了。
而夏先生十分清楚,这是活生生的人类。
这种想法漫不经心地困扰着他,但是又在他望见村落中央某样东西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露出了略微惊愕的表情。
“……哦,你对这东西有点惊讶?”那男人说,“断头台罢了。你在城里也应该见到过?前面那几十年时间里,世道混乱得很,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勉强安定下来。
“我们这儿也有这样的断头台,用来审判一些人。他们有的是犯了罪,有的是发了疯,有的则是信仰了莫名其妙的东西,然后对村子不怀好意……总有这种人。
“我们就只好去审判他们,然后杀死他们。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传言,说这些人的毛病都在他们的脑子里,所以想要清除这种东西,就必须得砍头。
“老实讲,我是不怎么相信这种说法的。但其余人都这么说,我也就只好跟着这么去做。我还亲手砍过一个杀人犯的头呢!那可不是什么好经历。
“……我一开始没用上力气,结果那男人的头断了一半,还活着朝我大发脾气,说他死都没法好好死,还说我是个孬种,我气得要命,活活砍了他十来下,才把他的头砍下来。
“他的头咕噜噜滚远的时候,那眼珠子还瞪着我呢!气得我用斧头的柄砸烂了他的眼珠子。好像就是这招儿起了效果,那天我睡得挺不错,比以前任何时候都睡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