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骰子控制的世界[西幻] 下(106)
“质询”。这种说法本身就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偏见。
时至今日,当他翻阅发生在那场会议中,为质询提供证据的文件的时候,他感到了一种浓重的困扰。这些文件实际上根本无法佐证夏先生的立场,甚至可以说是伪造和篡改了许多记录。
可即便如此,当时的历史学会的高层们,却对文件中的矛盾之处视而不见。
夏先生从未对于那场实验发表过任何看法。即便是莫顿寄过来的那些信,他也从来没有回复过。因此,当这些高层询问——质问——他的立场的时候,夏先生几乎是茫然的。
……况且,那个时候的夏先生……是球球操控着的。
当时安缇纳姆已经懒得处理这些事情了。祂早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历史学会内部,乃至于黎明启示会内部,对于夏先生的隐隐排斥。
因此,那段时间夏先生之所以会出现,完全是因为埃比尼泽·康斯特成了“阴影”的信徒,所以他需要去处理这个问题。
但正因为他(当时的球球)处理了这个问题,这就成了历史学会的高层向他发起这场质询的理由。
——因为他联合了往日教会。这一点证明了夏先生是安缇纳姆的代行者。
而这个时候历史学会的高层们,他们又如此恐惧于神明的力量,这种恐惧来自于他们目睹那个年轻人发疯的表情与行为、来自于他们自身对于神明的力量同等的贪婪。
这种恐惧,结合之前夏先生早已经表现出来的,那种不可思议的、如同怪物一样让人无法理解的力量,又酝酿出了一种更为深刻的排斥与不安……
一切的一切,最终成为了夏先生无法继续留在历史学会的原因。
按照球球的说法,当夏先生真正表态之前,他曾经看向过莫顿,但莫顿一言不发,并未表达出任何的意见——就如同他对于那场实验的态度一样,他始终保持沉默,就像是一种默认。
于是夏先生叹了一口气,他只是说:“人类的胆怯与卑劣,总是在最不应该的时候掌控了他们的大脑。”
随后,他就离开了这场会议;至此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当球球这么说着的时候,它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兴奋和激动。它问他,是否想要真的前往那个时刻看一看。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拒绝了。那不会是什么好场面。
时光的力量当然可以心平气和地目睹这一幕,但他不确定他是否能做到。
总而言之,所谓的“夏先生与历史学会决裂”,其实也没有夸张到人们想象中那么激烈与疯狂。
夏先生离开得悄无声息;安缇纳姆估计都懒得了解这事儿,只是让球球自己处理;而历史学会很快就将黎明启示会的混乱压制下去,顺利得就好像他们早有预案一样。
由此,夏先生消失了十四年。
他离开的直接原因,的确是那场实验;但那并非是根本原因。这么多年的矛盾、这么多年的恐惧……这才是真正的根源。
夏先生注定要离开历史学会。
……当然,那是十四年前。
他走到窗边,望见阿瑟顿广场上的神诞日庆典。庆典的确十分庄重,但广场周围聚拢和看热闹的人群,又让一切显得十分热闹和鲜活。
他想到,过去的自己也受到往日教会的邀请,此刻正在广场上观礼,尽管那个时候他满脑子还是刚刚结束的格雷森食品公司事件。
当然了,没人能想到,在历史学会一扇无形的窗户的背后,有来自未来的视线静静地望着这一幕。
他伸出手,轻轻用指节敲了敲面前的这扇玻璃窗。他低声喃喃说:“夏先生?”
当夏先生离开的时候,好像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如果夏先生又一次出现,会有多少参与了十四年前那场质询的人们,感到心惊胆战呢?
他又静默地望了窗外片刻,然后低声笑了笑。他说:“我们回去吧,球球。”
“好的,守密人。”球球语气轻快地回答。
重新在费希尔之镜睁开眼睛,并且收回人偶,西列斯感到一阵猝不及防的恍惚。
他在时光的长河中呆了一晚上,阅读了那漫长岁月里的许多纷纷扰扰;但当他回到费希尔之镜,等会儿又将回到真实的费希尔世界的时候,他感到时光好像又只是为他驻留了片刻功夫。
不管怎么说,他总算是顺利了解到了“扮演”夏先生的方法。
整体来说,夏先生是个相当温和的人,至少比“西列斯·诺埃尔”日常那种冷淡、矜持的气质温和得多。他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平易近人、亲切和蔼的人。
……结合他之前与安缇纳姆的对话,他差不多能明白夏先生表现出来的性格。
不过,夏先生的温和中也带有一种明显的距离感。他那种神秘主义的作风,也相当程度上体现了这种距离感。说到底,夏先生终究是和常人不同的存在,人们的恐惧也因此而来。
但这倒是给了西列斯一些帮助;至少他不必担心自己的“扮演”被人揭穿,事实上,也没多少人了解夏先生。
另外一方面,十四年前,球球处理康斯特公国和历史学会这边的事情的时候,不也做得不错吗?
他思索着之后的安排,没过多久就与骰子和球球告别了。
不得不说的是,在时光长河中度过了一夜,给他一种真切的“一夜没睡”的感觉。虽然这只是心理因素,但他还是决定离开梦境去休息一阵。
他去了趟琴多的梦境。琴多百无聊赖地在和一个又一个亡者的灵魂对话着。这是撞运气的事情,指不定能在其中得到有用的信息。
不过,当幽灵先生出现的时候,琴多恰巧召唤出一个新的灵魂。
琴多望了望幽灵先生,又望了望这个新的灵魂,迟疑了一下,不禁说:“……巧合?”
幽灵先生不免笑了笑,琴多那种慎重又警惕的表情让他觉得有些好笑。他说:“你怀疑这个灵魂可能会给我们带来有意思的信息?”
琴多耸了耸肩,说:“我的意思是,我可相当清楚您的力量。或许我们真的可以感谢命运呢?毕竟是我们都猝不及防的巧合。”
幽灵先生莞尔,他说:“那我们来试试?”
他们便将目光放到了那个灵魂的身上。
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年轻人,可能二十岁出头左右。他的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看起来这就是他的死亡原因,不过究竟是他自己掐死自己,还是被他人杀害,那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他的表情看起来相当扭曲,死亡的痛苦当然笼罩着他的面部,但是一种更为浓重的疯狂与恐惧几乎彻底摧毁了那种痛苦的底色。很难说,是疯狂带来了痛苦,还是痛苦带来了疯狂。
琴多打量着这个年轻人的灵魂,然后低声喃喃说:“看起来还真有什么秘密。”
一个窒息而死的,痛苦、疯狂、扭曲的年轻人。这真的立刻让他们想到了一些其他人,比如现在仍旧在米德尔顿休养的福斯特·朗希。
这个年轻人的灵魂始终在嘶哑地、呢喃地诉说着什么,但是他们并不能听清。
很快,幽灵先生找到了他的梦境。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的名字,不过在这件事情上,“意念的指向”是很好用的办法。这个灵魂都已经全模全样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了,没道理他们还要被一个名字难住。
他与琴多都将目光好奇地望了过去。
如同许多其他的亡者一样,这个年轻人的梦境也是一片凌乱的、琐碎的画面。
有一些画面看起来像是他与某些人交谈、议论着什么,有一些画面则是他在一艘船上静静望着河水,还有一些画面则是扭曲的色块和面目全非的世界。
……河水?
幽灵先生突然怔了一下。关于这个年轻人的身份,他产生了一个十分怪异的联想。
琴多暂时还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摸了摸下巴,有点好奇地说:“这些出现在他梦境中的人都是谁?”他感到些许的奇怪,“看起来都是些……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