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的剑(75)
旁边一个人突然说道:“贝先生,你胸口这洞心蛊已经到了晚末,没几日可活了呀。”
贝衍舟一惊,抬头看时,见撑蒿的那人抬起笠檐,形容乖觉,正是梅九。再看时另外一艘船上,也都是梅九那一伙人,却不见先前和王樵同行的那几人,忙看向王樵,“怎么回事?”
王樵苦笑道:“没事!我雇梅大侠几个人来救你,只是付了一笔大价钱。 ”
原来他们趁着水势减缓时急忙赶至环岛外山,原本众人的船只抛在那里。但这么一番混乱之下,此时水一涨高,不少飘得远了,乡人渔民顾着逃命,哪里还管是不是自己的船,把剩下船只都牵走了;只有几艘船留着近旁,居然像是故意等在那里的一样,船上正是梅九等几人。他们当时气力都已经不继,王仪正是妙龄少女,受不得水寒,这一整日折腾下来,嘴唇都已经发白颤抖。因此也不多想,都跃上船去。哪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这群人守株待兔,居然捉了个正着。
先前梅九等人之前上了石燚的当,又被贝衍舟使计打进内湖中,几个人狼狈爬起之后,都觉得有些邪门;罗仁炳便把他们聚到一起,没有冒进,反而躲在一旁观察。罗仁炳道:“我瞧着他们派中自有家务事,我们明路正道进来要做生意的,即便弇洲先生不接我们的生意,那拒绝便是,我们没必要插手进去,无论是谁赢了,只怕日后不好相见。”梅九却嚷道:“那不成,他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我们接了‘保命人’的活计, 这王老三的命保不保得住是次要,但那保命的利是我却是一定要到手的。”
那何老八道:“也是奇了,这金陵王的老三是个什么来头,又不是长子,他爹爹如此下血本要保他一路的命?他家老大、老二的命有保么?若是有,我们再寻来赚一笔。”那严老四道:“天底下哪有那样的好事,但做了‘保命人’,金陵王家在各地的票号金银便可随意取用,只要是保了他家老三去往武当,其他一概不问?嘿嘿,我倒是想他一直走不到武当,这花天酒地一辈子的日子便过得舒爽了。”何老八道:“可惜发这江湖镖的是武当的卑明大师,那老头儿是惹不起的,也不知道金陵王家怎么能请得动他。”还有个矮小的汉子诨名是徐老六,他也插嘴道:“做做法事,多多布施,哪里有请不动的和尚道士?”众人都笑起来,只有罗仁炳皱着眉道:“卑明大师是得道真人,钱财之流,在他来说是身外之物。他不知和金陵王家是什么渊源,居然为他作保。听闻在事发之前,王家是要把这老三送去武当的,那想必是打算拜在卑明大师座下做弟子的了。若是让他晓得我们这般‘狸猫换太子’……”严老四笑道:“还不是得怪他遇人不淑,托‘保命人’托到罗大哥这里?”梅九道:“害了他性命的又不是我们,我原本打算救他来着,谁让是运气不好。眼见着他是活不转了,那也不能坏了我们几个的要紧事。”罗仁炳道:“卑明大师的江湖镖里约定,保命人中谁能把这小子先送上武当,谁便能拿到寄在他那儿的一封密函。在旁人看来,这封密函没有什么要紧,恐怕还不如王家慷慨的金银流水来的爽快。所以这位大师选的保命人,就很有讲究了;若不是和这密函中的秘密有关的人,又怎会如此看重?”梅九道:“罗老兄是怕自己的身份已经被那老牛鼻子看破了。不要紧,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几兄弟和你同行。你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到时候有什么锅碗瓢盆,全都赖到我们身上便好。反正我梅九疯子一个,行事颠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罗仁炳道:“我当然理会得。我原本想是弇洲岛藏世不出,又只有我手持归星来过,他们向来对武林事缄口不言,我出面没有什么要紧。眼下弇洲岛破,这么多外人涌进来,保不准里面也混有其他的‘保命人’在虎视眈眈,让别人看见我们在这岛中同行,也于我不利。”
梅九道:“那也没错。那我们还是在暗处分头,伺机而动。只是有件事,我还是觉得奇怪……”
众人都向他看去。梅九说道:“虽然说不出道理,但我觉得他不是假人!”
罗仁炳道:“如此我倒是有个计较。”让几个人围拢过来,细细嘱咐。这罗仁炳面相憨厚淳朴,武功也只是平平,但却人称“智多星”,最是拿得出主意。于是一群人守株待兔,不仅全然没被发现,各自毫发无损,更是轻松便等着王樵走投无路来“自投罗网”。他们从水中窜出,趁着几人刚刚爬上船时身形不稳,一下子窜上,立刻便被点中穴道。喻余青双拳难敌四手,虽然勉力抵抗,但到底独木难支,一时纠斗不下。可他戴着面具,又一味回护王樵的动作却令梅九会错了意,突然跳开说道:“喂,这位兄台,你也是这小子的‘保命人’罢?大家都是同行,井水不犯河水,两厢罢手如何?”
喻余青一顿,听出他话里蹊跷,也自然停了手。
梅九刚才一试招便知这人是极其难缠的对手,即便自己兄弟几人一起上也不见得打得过他,一个疏忽下,被他全数干掉倒是很有可能。此时要不是手里有这几个人质在,让此人发挥不出真本领,哪里还能在他手底走上十数招?眼窝一狭,用上“传音入密”,对他耳语道:“我们联手把这小子送去卑明大师处,待换得了钱财和密函,那时候各取所需,之后各走大道不好么,何必两败俱伤?”
喻余青曾受家主所托,自然知道要送王樵去武当卑明大师处。此时听到这人这样说,不由得心中一凛,暗道旁人是如何知道?听他话音,送王樵过去似乎极有好处。当下也不作声,知道对方忌惮自己,但自己也同样投鼠忌器,眼下不如以稳为上,先看看他们要什么再说,便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收了架势。
王樵却也听出了这层意思,突然道:“梅老哥,我俩也算是共过生死的人了,看在这缘分上我与你打个商量。把这船赁我如何?”
梅九饶是成日里疯疯癫癫,想一出是一出,也居然料不到他要做什么,愕然相顾。
王樵道:“我想赁你们船去救两个人。他们还留在那庄子里头,这岛要沉了,人总得出来。”
梅九瞪眼看他,突然大笑道:“你连你自己命在哪儿都不知道,还顾着去救别人?”
王樵道:“我命在哪儿虽然我不知道,但若是我帮得上忙,他们的命就不着落在这儿,岂不是很好吗?”
何老八抢着道:“这不都是那姓贝的害的,我们凭什么要救他们?”
王樵道:“救人一命,总是很有功德的一件事。既然各位这么有功德,我又欠了你们的赁钱,那么你们要去哪里,我就悉听尊便;你们要拿我换什么东西,我也欣然遵从,也不必你们带着几个姑娘难为。”
严老四道:“我们要是不替你救人呢?”
王樵摊开身子,懒洋洋道:“那我只好对卑明大师说道,你们绕道弇洲岛,把人家岛主都害死了,就想要造一个假人来忽悠您,骗您手上的一封什么密函,什么宝贝的,您可千万别上当啊。”虽然梅九说那几句话时将声音压得极低,用的是内功中极为高深的一种传音法送出声音,但王樵却不知为何能够听得清清楚楚。旁人不知道他是刚才从梅九那儿偷听来现炒现卖直接忽悠的,还只道是他的确知道其中情由,都骇了一跳,几人都惊道:“他果然不是假人!”“你是怎么起死回生的?”王樵信口胡诌道:“这个嘛,贝先生有起死回生大法,你们救人出来,我们自然慢慢说给你听。”那几人相互望一眼道:“好!我们帮你去救人,但女娃子可不能和你去!”他们想只要扣住这两个女娘,想必王樵也没法逃走。
此时梅九啧啧瞧着贝衍舟胸膛上一大块如墨黑斑,叹息道:“你根本没有什么起死回生大法,对不对?否则怎么连自己都救不成?”他突然拨转船桨,快如闪电般地往贝衍舟胸口期门、神封、天池穴一戳。桨头既钝且粗,他这一下却既快且准,手法极其高明,旁人根本没看清时,贝衍舟已经咕咚一声,突然一头栽倒,牙关紧咬,咯咯作响;一张俊脸白如蜡纸,浑身抖若筛糠;文方寄大惊失色,急忙合身将他抱住,急喝问梅九道:“你做了什么?!你点了他穴道?快点解开!”
梅九笑道:“我没有点他穴道,反而的确是替他解开了穴道!他原本封住心脉大穴,阻断感官,所以感觉不到疼痛,才能硬摊。否则这洞心蛊穿凿之时,他莫说走路,痛得连舌头都能咬掉!”他嘻嘻笑道:“我便不懂你们,好容易他下定决心,慨然赴死,终于可以从这东西里头解脱了;你们却要硬把他拉回来,让他把最后几天的罪受够,到底谁才算造了那个七级浮屠啊?”也不去理他们恳求,悠然扳桨,往岸边划去。
王樵蹲身下来,看着他胸口勃勃跳动的黑色经络,突然心中一动,自语道:“这就是王潜山在生死局里种下的命蛊吗?”也不用人回答,想必一定是了。他突然伸出手看,嵌入掌纹里那一道凤字平日里隐隐不见,但此时似乎也有光华在掌底流转。他自从在那似梦非梦、似真非真的幻境里得到舍身佛三语言传,见金身殒灭,手中多刻了这一个字,却并说不清这东西除了替他惹祸上身之外,到底有什么用。但若是照众人所说,王潜山也是凤文传者,那他们定然所出一脉。他此时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伸手出去,将手掌贴在贝衍舟的心脉上。却见他眉头微微一松,似乎只这一下便好了一些。
他却不知,手乃人之缩影,上有六脉九十九穴,正倒映一个小周天。王樵将手掌贴上去,心随意动,自然描摹勾勒那凤字的横竖,却不经意将气息轮转,那蛊寄生所需的生气正从贝衍舟身上被转嫁至他掌中,虽然只怕有短短一瞬,也令贝衍舟觉得好过了一丝;文方寄见怀中人气息微弱,急得泪盈于睫,仿佛抓住一根稻草,连连叫道:“求你救他!”
但王樵身上并无半点内息,虽然隐隐感觉到那埋在其中的怪蛊的确与自己手中这“凤”字仿佛阴阳同源,相互呼应,可要他催动引导、?除祸根,却是万万做不到。他想周围习武之人倒是有不少,但谁肯借力相救?此事万分凶险,这蛊毒想必是钻入经脉,寄生体内,稍有不慎,只怕是仿佛引火烧身。梅九等几人肯定袖手旁观,那狐儿脸面具的虽然武功奇高,但王樵却不知怎么地,有些不敢唤他帮忙。文方寄年纪太轻,气海根基想来并不扎实,但此刻也只能求助于他,问道:“你熟悉气脉么?我想借你的内力来疏通试试。”文方寄哪会不从?点头答应。其他几个人只是瞧着热闹,桀桀道:“小子,你还是小心点好,那东西以精血为食,你这么年轻,正是血气旺盛的时候,别也一同噬空了。”文方寄心中说不出的恼怒,一股蛮气上涌,叫道:“我不怕!”当即想要运功抻掌,但贝衍舟却突然紧紧攥住他手腕,仿佛铁箍一般,冷汗淋漓,牙关里迸出字来:“……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