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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爷的剑(63)

作者:王白先生 时间:2019-03-21 17:29 标签:竹马竹马 武侠 奇妙冒险 江湖武侠

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但身子先有些暖起来,疼得便不那么厉害。睁眼看时,面前生了一堆火,王仪火堆的对面,用一根长棍拨弄着火苗。他挣扎着坐起来,见小姑娘正从火星的缝隙间偷眼瞧他,见他醒了便松了口气,低头下去。若照往常,喻余青便是受伤疼痛,此时有佳人在侧,也就药到病除了;照他的话说,这叫朝见美人夕死可矣。可此时见了王仪,却只觉得心头烦躁,不免皱眉道:“不是叫你走么?”
王仪瞧了瞧他,微笑道:“天这么黑,我一个人赶路,也辨不清东西南北。走了一阵,居然鬼打墙似的绕了圈走回来了,就看见您老倒在地上。您说巧不巧呢?”
喻余青听出她话里有些调笑的意思,似乎变得亲近了一些,突然感觉一盆冷水兜头浇到心底,身子猛然一悚,立刻便想伸手挡住整张脸孔,硬生生半路截住了手上的动作,但脸仍然一偏,往阴影里缩去一角。他缓了一会,道:“……我这副模样,不会吓着你吗?”
王仪顿了一下,道:“前辈,我实话说罢,我要是有那副胆量,我就不在这露天的隘口吹风,生这一堆火了。您的模样,我一眼也不敢多看。”她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隔火朝他扔过去,“这是我家祖传的伤药‘苍参粉’,外敷内服很是好用,但是……但是……不知道适不适用。”喻余青接过药瓶,倒是一愣,怎么还有不适用的说法?就听王仪续道:“我听说有些修炼的法门……因为这苍参凝血太重,气太霸道,就不太合用。我这里还有一种雪莲膏,性温一些,但见效就要慢些了。”
喻余青哭笑不得,知道王仪约莫觉得他形容古怪,以为他是练魔教功法的外士。这世上很多邪法武功以血为媒,故而凝血霸道的苍参就不合用,一旦用了,可能会导致功力衰颓,气息走岔。但她这样说倒令他少许安心,也不管那老人传给自己的功夫是不是惧怕凝血,反正先取了伤药敷上,暗自调息。王仪也不闲着,去摘了些野果,捕些野味充饥。可逮着一只兔子,拿到火边,待要将它开膛破肚,刀尖却悬在那柔软皮毛上下不去,叹了口气,解开绳索将它放了。
喻余青身子稍复,见王仪将兔子放了,道:“你不吃它,哪里有力气赶路?”王仪轻轻地道:“今日杀业太重,开肠破肚的事,我再也不想做了。”喻余青望着那兔子远去背影,逃入草丛之前,居然还敢还扭头回望,圆溜溜的大眼珠子露出几分可人的神情出来。他顺着那兔子的眼神望向自己,但见衣衫褴褛,一双手非人非木,一张脸半人半鬼,各处都是血污,有自己的,也有旁人的,当真是不忍卒视,心想怕是连兔子都可怜我,它得脱生天,能回到山野草丛中去,我虽然留有这条命在,又能回到哪里去呢?便冷冷说道:“你放跑了兔子,那一会儿我饿起来,只能捉了你烤来吃了。”
王仪打了个寒颤,吐舌头道:“老前辈可舍不得吃我。”她从来善于讨王谒海的欢心,对付起来自有一番手段,心道见到这怪人是在太爷房中,他定然听见了我和太爷的对话,那也便不必瞒他。当下开口道:“若是吃了我,谁带你去寻弇洲先生呢?”
喻余青先前在王谒海处听得他交代王仪的事,只是不知这弇洲先生到底是谁。弇洲派的名头,江湖上自然是听过的,但神神秘秘,所传的传闻又离奇怪诞,说得天花乱坠,一会儿说有怎么解也解不开的机关锁,一会儿说有能把人送上天去的飞天翅膀,一会儿说有能照夜如昼还自动行走的珊瑚狮子,但更仿佛传奇话本,也做不得真。于是便道:“我寻弇洲先生做什么?”
王仪道:“我见前辈先前仿佛在找什么人。弇洲派奇技淫巧,能穷天地下黄泉,生死人肉白骨,您要是有找不着的人,拜托他们,便一定能行了。”她故意说得天真烂漫不通世事,便是要讨老人家的喜欢。若是有不通的地方,让长辈故作聪明的骂上一骂,校正一通,再趁机附和几句,没有不被她哄得服服帖帖的。但喻余青却不晓得弇洲派的故事,闻言却是一顿,又摇头道:“胡说什么?这世上若是有这样的本领,怕是门槛也要被人踏破了。”他养息匀气,缓走周天,打通血脉,正是最乏味的时刻,有人陪他说话,也倒是可以聊纾郁闷。
王仪道:“那是自然,所以寻弇洲,需要弇洲派自制的罗盘归星。这归星只有弇洲派的亲朋好友才有,我也是听太爷说的。若是没有这罗盘,迷在千岛湖里,据说连那弇洲岛的一片树叶也寻不着。你想,若他不是有通天盖地的本事,干嘛要藏得如此严实?”
喻余青道:“他们本事定然是有的,可要有那么玄乎,呵,那也不见得。”
王仪道:“别的不见得,但他们能活死人是真的呀,好多人亲眼见的。”
这一句倒是勾起了喻余青的注意。
“前些日子金陵发水患,淹死了不少人。好容易水退了,大伙儿为防疫病,要把淹死的人埋了。有人认领的尸首,自然被领走,无人认领的,就堆在乱葬岗那里,官府掘了深坑,要一并深埋。那里头有一个穿着魔教服饰的女子,也溺水死了,不知道怎么的,他们自己教众来收殓了金陵城里其他尸体,可能这具尸首被水冲得远了,也没有人来收。当地的农民都说,是魔教作法才招来的水患,因此都是恨之入骨,觉得将这样的妖孽埋在他们的土里,那是大大的不吉利,会年年招来瘟疫。于是便有人提议要把她尸首剁烂,喂给老鹰,从此悬在空中,那作恶的魂魄也就下不了地了;也有人要把她尸体焚化,撒去别的地方,以免来祸害当地。就在大家委决不下的时候,一个路过的小相公却说,哎呀,这个姑娘没有死啊,你们怎么好把人家剁碎喂鹰?”
“这话吓坏了整个乡人,因为那女子委实已经死了,不仅死了,还应该死了有几天了。乡人说他妖言惑众,要扭送给官府,他却道:‘若我治好了这个姑娘,你们是不是愿意放她一马?’那些人绝不信他能治好一个死人,便让他使出有什么妖法,结果不知他真的使了什么妖法,只是花些银子借了一间破屋,把四面都糊上了,说是家传的秘法,不许人看。乡人和村民怕那死尸诈尸还魂,都围在周围。可没过一日,那小相公打开门,便带着那先前还是死尸的姑娘出来了,姑娘虽然面色苍白,却的的确确缓缓走出,朝着众人微微一福,朝着大家低声道了一句‘多谢诸位恩公相救’。一群人并乡里的郎中大夫仵作,全都看得直瞪眼,看她好端端跟着那小相公走了,谁也不敢上来拦,只觉得这小相公约莫也是魔教中的人物,使的是妖法。可那房里,也没有什么猪血、鸡血什么的秽物,但仍然吓得全村请了和尚道士过来,做了好几天的法事;这事便传扬了出去,江湖上人人皆知。”
喻余青微微笑道:“这位活死人的妙手,想必便是弇洲先生了。”
王仪道:“他面相上年纪极轻,又姓贝,应该是弇洲派贝老先生的幺子。你想,这位贝小先生本领都如此之大,那么贝老先生岂不是当真能上穷碧落下黄泉么?”
喻余青却也看得出她的目的,正色道:“你一力掇我与你同去,可不单是因为不认得路罢。”
王仪脸上一红,道:“果然瞒不了前辈,眼下去弇洲岛怕是异常凶险,若身边没有一位前辈这般的高人同行,我怕是只有在千岛湖中喂鱼的份。”
“哦?这话怎么说?”
王仪叹了口气,缓缓说来:“那十二楼被烧了,家中子弟和耄宿伤亡甚重。莫说是八教要找我们麻烦,其他收归的笼头趁机闹事,您也是见着了的。弇洲派同样在我们的地盘上,但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多年来也就心照不宣地彼此不多过问,倒也相互制衡,互相利用。如今我方势颓,料想弇洲派要另寻庇荫。他们这一派全是工匠技人,据说门中上下,武功高强的门人断然没有多少,但宝器神兵却多如过江之鲫。如今十二家的手够不到淳安,那便像您刚才说的,那踏破门槛的人,恐怕现在就要到了。”
喻余青道:“而你便是去告诉他们,要他们继续站在十二家这边,并且这次轮到他们该为你们出头,因为你们手里握有他们弇洲派的把柄,是不是?”
王仪点点头:“您都听见了。”
喻余青道:“你到时算得清楚,可我为什么要帮你?你不怕我到了弇洲岛,便反手把你杀了?”
王仪微微一笑,道:“前辈,不说您用的武功是十二家一路的,这一点我看得出来。而且……”她顿一顿,“其实我早认出来您了,只是请莫见怪。”
这话不说则已,一说喻余青头颈里头都是冷汗,声音都发颤了:“你……你认出了我?”
王仪低头道:“是啊,当时吓得我魂飞魄散,可如今却记起来,虽然是真人不朝相,但您那日扶了我一把,……您便是在楼中用锁链救我们的那位恩公,对吧?”
而此刻方外化境弇洲岛,鸟语花香,扰人清眠;光丝如梳,透窗拨梦。一切氤氲,在珠帘翠被的掩映之下,显得不那么真实。王樵睁开眼眨了眨,瞥见窗棂居然是半透明的玉石,上面镂着细细的叶子;枕头上纹龙秀凤,根根掺了金线制成。有个身段窈窕的女子端着铜盆进来,瞧见他便微微笑道:“您醒了。”王樵依稀想道:“我怕是还在梦里。”也不去理她,翻了个身继续睡下。可这一下却睡不踏实,实在是头痛欲裂,偏得身旁也没有一点点响动,那恰才的女子便像一阵烟蒸发了一般。王樵心下大奇,缓缓转身过来,眯眼一看,那女子端坐在他床缘一侧,正静静看着他,见他转来,便是一笑,道:“相公洗洗脸罢。”
那阳光透过玉石照影之下,朦朦胧胧,映出那女子的脸孔。容貌怡丽,却看起来愈发眼熟。王樵仔细看了许久,突然轻轻啊了一声,惊道:“……你是姽儿?你不是已经……你怎么会在这里?”那女子仍然只是望着他。他起身下地,觉得浑身皴痛,头昏脑涨,整个人撞在门上,那门边呀地一声,向外打开,一副神仙仙境一般的景象在眼前宛如画卷一般地展开来。姽儿缓缓步出,她已拧好手巾,将跌在地上目瞪口呆忘记爬起的王樵扶起,用手巾缓缓擦拭他脸上汗珠。王樵道:“啊,我知道了,这里是阴曹地府,你在这儿找着我啦。”可顿了顿,又觉得实在不像,哪里有这般富丽堂皇的阴曹地府?说是仙宫倒还像些。可他生性说是豁达之人,便也爽然一笑:“人人都说地府的模样,可谁见过真的地府呢?说不定地府便是这样。那些世间活着的时候你争我抢让人枉送性命的钱财珍宝,只要死后便俯拾皆是,也是很有道理。”他摸了摸自己脸皮,心想:“这便是死么?”依稀记想起自己从楼上摔下的事来,摇了摇头,自个也觉得决计是活转不过来的。又怔怔地坐了好久,心想我死了后,阿青可该怎么办呢?最后也没能见他一面,会不会已出了什么事?可想了一圈,却也只是束手无策,徒增烦恼罢了,只得转念安慰自己:“他本事比我大得多,说不定没了我这个拖油瓶,反而更轻松些,这会儿已经逃出生天了。”可紧接着想到从此天人两隔,再也见不到他面;他终归娶妻生子,携眷同归,也不知清明冬至还能不能见上一见,又是一阵怅然痛楚,搅动五脏六腑颠来倒去,叹了口气,只道死前受的伤死后还一样会疼,倒是应该警示后人好好地选个死法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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