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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爷的剑(104)

作者:王白先生 时间:2019-03-21 17:29 标签:竹马竹马 武侠 奇妙冒险 江湖武侠

“我不是没有想过他会赢,但我没有想过他恨我。”汝凤生喃喃地道,“所以我一直在等,他却始终不回来。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也不必再等了。……”
喻余青奇道:“祖师爷,沈老前辈不能来找你的原因,难道你真不知道吗?他早已经过世了啊。”
汝凤生自然不信:“那是不能的。他身上和我种了同样的蛊种,你也该明白;一体两枝,同生同死。若不是这蛊,我怎能活到如今这把岁数?”
喻余青道:“具体我也说不清楚,但他的遗体被塑成金身,放在十二楼顶楼已有百年之久,要由他掌中传下‘凤文’……这些都是我们亲眼所见。”此时黑暗之中,天顶上的莹莹微光便如十二楼顶上那日一般,他想起旧日情形,只觉得恍如隔世,缓缓将自己所知的情形说给蟾圣知晓。
王樵在石室之外,隔着这巨大无俦的断龙石,无论他如何焦急敲打,喻余青却并不回应。他现在由于领悟了凤文上第一层的功力,明白音声希同的道理,因此虽然隔有如此介质,却仍然隐隐约约能听见风中传来他们的些微对话。王仪就听不见丝毫声音,只脸色蜡白,道:“我去找人来帮忙。”
王樵却听得反而逐渐清晰,听他与蟾圣二人对答,不由得也是一怔:“阿青怕我,为什么?他是故意放脱我的手的。他不想和我在一起么?”他缓缓前倾,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石壁上,用力地喊他的名字;但石壁不答,回声震得他自己耳鼓作痛,双手捏拳,指甲深陷掌心,脑中乱成一团,自己原本的心境便散得乱七八糟,仿佛半瓶水在杯子里夯啷作响:他刚才那么痛苦,也是因为我么?我帮了沈老师的忙,却无意中害了阿青?凤文对习武之人大大有害,那是不是从根本上便是错的?
他原本心无挂碍,自然云在西湖月在天;如今心随情意缠绵而动,便犯了最初三问当中“缠情无意”一问,剪不断理还乱,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那木香袭人侵脑,趁虚而入。
王仪奔至殿外,却见三鬼正跪在殿前,隐隐约约可以望见远处山道上齐齐地跪了一片教众圣徒,朝着后殿的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人数之多,气势之震,仿佛隐隐带起一阵尘烟。远处传递烽火信号,底下隐隐吹起悲切凄凉的号声。王仪急道:“还磕什么头?快去帮忙,想办法把石头抬起来!”
三鬼古怪地看着她,赵朗道:“师尊早已交代过了,断龙石放下,便是他殡天之兆。我们身为弟子,怎么能不尊号令,去扰他长眠清静?”
王仪惊道:“可是他……他还没有过世啊!”
钟士贵道:“那是自然。那机关就设在后殿当中,若他老人家已然归天,如何能够扳动机关,放下这断龙石?这机关墓室,本就是他老人家自己的意思。”
王仪不知该怎么劝说,心下慌乱,彷徨无计,道:“可是……可是……你们的师弟还在里面啊?你们难道要见死不救?”
三鬼都“啊”了一声,显然颇为可惜,但彼此互看一眼,却也似乎无计可施,那石头乃天然生成,悬于山岩上,是蟾口的一部分,日积月累,底部厚土散去,形成了一个岌岌可危的平衡,便如飞来石一般,否则这怪石重逾万斤,如何挪动?
张元伯一直觉得是这小子害死三师弟,因此幸灾乐祸道:“看来师尊十分喜欢他,要他陪侍陪葬,那也是做弟子的荣光,还能反悔不成?”
赵朗却道:“姑娘,你把蟾口香全拿走了,我们进不了殿,也没法看到具体情形,如何施救?你将香给我们,我们跟你进去看看,兴许还有办法。”
王仪无法,此时也顾不得更多,只得点点头,急忙从身上拿出檀香,交还给他们。蟾圣本就不喜旁人进入他丹房寝宫,这香配制又难,因此制得极少。他自己百毒不侵,自然无所谓桂木沉香侵脑,令人醉梦痴绝。
三鬼正欲熏烟,却听得中山门号鸣三响,是有贵客登门。张元伯喜道:“老大回来了!”几人抢到通天道口,果然见史文业一马当先,领着诸位宾客上山来,各人轻功卓越,如此峻险山道却浑不着力,雁行而至。跟在史文业身后一人长髯飘胸,白发簪顶,一把瘦骨却渊渟岳峙,敝旧长袍在身上猎猎鼓风,整个人仿佛凭虚而至,飘飘欲仙,正是武当掌门人卑明真人。他身后一个老叫花,一身鹑衣百结,破碗挂得叮当作响,头发花白,虬结成一团团乱,脸上却红光大盛,显然身负上等武功,是南派丐帮如今的代帮主‘一碗丐’汤光显。他身后默不作声跟着一位学究模样的商人,脸上笑嘻嘻的,气不定,神不闲,却不紧不慢,既不争先,也不落后,是北派如今的军师,岭北马帮的当家人禤百龄。其后还跟着一位妇人,柳眉锋挑,长剑负身,巾帼不让须眉,只是面色苍白,神情憔悴,脚下步履匆匆有焦急之态,王仪一见却是大为震惊,吓得躲回殿门后面不敢露头,原来那竟然是她母亲沈茹珑。
几人眼见着才拐过山坳,一眨眼已经奔到了面前。史文业远远已经听见号啸及叩拜之声,问道:“师尊已经放下断龙石了吗?”三鬼道:“正是。”史文业向几位来客道:“家师已经自入墓室,了断尘缘,依本教俗例将于晚间夜起举哀,师尊生前吩咐,不行奠、不设醮。生死别远,几位是见不着他的了。若愿祭飨观礼,便请各位留宿一宵,至月上中天时祭酒。”
卑明大师放眼望去,见其教众神情平静,掌教弟子也无哀戚之色,心想他以一百三十岁高龄辞世,显然一切已经早已准备妥当。道:“尊师曾拘于武学,囿于尘世,拿得起亦放得下,方成至圣。以如今百卅人瑞得悟此道,便上可通天,可喜可贺。”四鬼尽还了一礼。
汤光显笑道:“哎,这老儿,我们有事一来找他,他就自寻死路,天下哪里有这般巧的事?”禤百龄慢摇折扇,道:“来都来了,我们不如入殿去看一看,既然蟾圣是自入墓室中的,那说不定我们还能与他老人家说上几句话。”钟士贵斥道:“你什么意思?这等大事,难道我们还能作假骗你不成?”汤光显道:“那不至于。但卑明真人一来,他话都不说便忙不迭死了,传出去可不大好听。”他故意挤兑,便把卑明真人也拉下水。好在对方是得道高人,只是微微一笑,也不予计较。禤百龄乐得与他一唱一和,道:“大师此次上山,所为调停。若是他未留下一句话便过世了,请问南派蟾山教宗,接下来听谁号令?我们又该与谁商讨才是?其他人究竟听不听这一位的号令?”这话虽然是问旁人,实则是将史文业逼住了。少了蟾圣这座靠山,你还能不能号令得动这蟾山万鬼?
沈茹珑道:“旁的我不管。但你们拐走我家女儿,夺走秘籍,却必须着落在你们身上还来。”
张元伯怒道:“哪来的妇人好没见识,我鬼蟾山身为南派教宗,当年因为堰天灾南迁,各门各派交于此地的秘籍卷册何下万卷?我师尊钻研百年,自己创下的各种武功名录更是不计其数,传与外界自立门户便号称‘千门百会’,山门教众更分五色五类,是五种不同的根基入门,多数穷尽一生都学不完,何必抢夺别人的秘籍,岂不是大笑话?”
沈茹珑道:“旁的他自然不用抢夺,但有一种,他也一样找了百年。”她面色惨白,似乎想到了什么,“是了……若不是找到了,他怎么舍得关上墓门?他要把它带到坟墓里去……”她想要往那桂月宫里冲去,几人慌忙拦住了。张元伯斥道:“到底是什么?”
卑明真人道:“老道也正为此事而来,奉请贵教交还凤文原书与传人。凤文本无一字却屡惹尘埃,江湖上为其纷争无数,酿出惨祸,冤冤相报则无穷无尽。老道和几位愿意做个见证,将原书当场毁去,传人收入我门下归束,传我武当正宗心法,教其持心立正,令此流毒终于此地,但愿这一笔百年恩怨就此勾销。”
王仪哪里敢与母亲相见,匆匆奔回殿内,只见王樵跪在地上、抱着头颅仿佛头痛欲裂,急忙上前将他扶住:“三哥!你头疼吗?”王樵艰难道:“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香味熏得我浑身难受。”王仪身上还偷藏了两支香并没有全还给他们,抓紧给他点上一支,果然稍稍宁定。王仪道:“三哥,卑明大师和我妈妈,还有几个人到了门口,一会儿怕是要进来。”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匣子,塞给他道:“我妈妈定会管我要这个,你先帮我藏起来。”王樵接过问道:“这是什么?”只见那盒子雕琢精细,一看便暗藏机关。他一手捂住疼痛欲裂的脑门,一手忍不住将那盒子拿在手中细看,可越是想看清那锁扣机关,便越觉得头脑里好像有什么炸开了一样,有什么抑不住地往外蹦。
而那石门之内却传来隆隆响动之声,王仪急忙凑近细听,却是蟾圣似发疯了一般,在墓室内砸烂各种东西。王仪贴着石门喊道:“丑狐儿!丑狐儿!你怎样啦?”喻余青不肯答王樵的叫喊,但此时为了躲避发疯的蟾圣,正贴在这扇石壁之后,听见姑娘声音里又急又气,仿佛正泫然涕下,心肠便软了三分,道:“仪姑娘,你不用管我啦。这石壁太厚了,是打不穿也抬不起的。”王仪哭道:“一定有别的路出去的。或者有别的办法。”喻余青轻轻道:“我还是别出去的好。我不能见三哥了……他会杀了我的,不然我便要杀了他;那时候该多难受?我不想见他难受,这说不定是最好的办法。”王仪道:“你说什么傻话?他现在就难受得很……”喻余青打断她话头,道:“我求你一件事,成不成?”王仪泣不成声,使劲摇头,才想起他又看不见,喊道:“不成!”喻余青笑道:“你先听我说呀。你这根簪子送给我,好不好?”
王仪叫道:“不好!那是我最喜欢的一根簪子,是犀骨磨金的,从小便戴在身边,太爷特地打过送我的,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了。你还给我,你别呆在里面,你还给我……”
喻余青微微笑道:“那我拿别的跟你换。从小就在身边,又独一无二的宝贝,我只有一样……”
——他恐怕也只有一样。汝凤生把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一掌扣在那石壁上,四处有细微的陈泥沙沙作响。他自己给自己设下的墓门自然纹丝不动,不仅是因为这断龙石厚重坚硬,更是由于他已然在这片刻间受到极大打击,油尽灯枯之故。喻余青看着他,觉得有些可笑可怜,想到二人相隔千里一错百年,又有些可悲可叹。但转而一想,他们两人至少搅动江湖风云,主宰一时之变幻,得窥上乘武学奥义,身不在而回响不绝;而自己什么都还没有来得及做,爱没有来得及爱,恨没有来得及恨,又有什么资格可怜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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