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7)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
标签:权谋 慢热
温旻愣愣地抽出手来,脸上有些凉意。
他伸手去拭,藏起了袖上那片湿迹。
此时赵尚书的府邸中,人影绰绰,来往的下人都不敢去花厅里触霉头。
花厅里摆着一桌酒菜,却并无人去吃,桌旁跪着一个青年,正是赵尚书的二子赵文良。
赵尚书紧紧皱着眉,站在他面前。
父亲的威严在上,赵文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讲。
过了半晌,赵尚书也忍不下脾气了,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蠢材!”
“爹,哪儿有这么骂自己儿子的。”赵文良小声道,他早和官衙的人打过招呼,把人揍一顿,早日签字画押,案子判完了,这事儿再一盖,没人知道前后原委,也没人会去探听前后原委。他这么想着,倒是十分轻松。
赵复心火直窜:“你还知道你是我儿子!看看你闹的,把个清清白白的人关进牢里拷打逼供,他是谁不好,偏偏又是商闻柳,再不济也是过了殿试有功名的人!你胆子肥了,动天子门生,你把天子置于何处?是愁着咱们家没把柄是吧?”
赵文良横行霸市,几时想过自家的处境,呆愣地由着他爹喷了一脸唾沫。
赵复已是怒极:“你以为你那别苑没人盯着,内阁那个老东西早知道了,他若是上奏皇上,给你扣个谋逆的帽子,那锦衣卫来抓的就是你!”
赵文良一听“谋逆”二字,接着又是什么锦衣卫,登时哭丧着脸道:“爹,儿子知错了!但求爹保我不要进那见鬼的诏狱!”
锦衣卫的诏狱臭名昭著,刑具花样百出,谁都知道若是进去了,脱层皮都算轻的。
赵文良骇得涕泪齐下,扯着赵尚书袍角不撒手。
“蠢材!哪怕能有你大哥半分听话,你爹满头白发都能少些!”赵复本是有意拿锦衣卫来压他,见他这般懦弱模样,心中怒火更甚,复骂一句,“现在已经不是锦衣卫来找麻烦,而是皇上!”
他一指头顶,赵文良闻言,瑟缩一下。
“你现在看赵氏有皇家庇佑,其实早就被推到风ko浪尖,便是这种危机时候,你还在外面给我惹是生非!”赵复忍无可忍,一脚踹在儿子的脸上,将他踢了个仰倒。
“平常出去鬼混就算了,那些宅子美女哪一个我不是睁只眼闭只眼替你瞒过去了,这次你长出息了,闹出条人命来!眼下那郑士谋已经知道了,他难道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赵文良再怎么混账,给他爹这一说,也心慌意乱。
他焦急地爬起来,问道:“爹,那咱们怎么办?咱们、咱们去找姑妈?”
赵复紧盯着这个嫡出的儿子,脸上阴云密布。
半晌,他平复情绪:“太后要递信,皇上也不能起疑。”
他狠狠地捏着拇指上的扳指,决然道:“明日你好好在家待着,早朝之后,同我去臬司衙门请罪。”
赵文良惊慌地扬起脸,却见父亲已经拂袖而去了。
第6章 筹谋
温旻回去时,天又飘了小雨,砭骨的夜风摇得树影乱扫,夜鸦栖在鬼影似的枯枝上,眼睛动也不动,木木地盯着这唯一的行人。
湿冷的风狂乱地卷着雨点,把他头发浸得一绺绺搭在肩上。温旻并不在意这点不适,他抬眼看着凄迷的冷夜,一幢漆黑的巨影矗立在雨中。
卫所到了。
屋里还没有人,炭盆已经点上,空气给烧得暖融融,温旻掀了厚重门帘进屋,带着一身水气,脱下沾满水珠的外氅扔上架子。
他一掀袍子,肃容端坐在主位上。
炭火把仅剩的一点寒气烤尽后,他等的人才姗姗来迟。
“属下来迟,请指挥使责罚。”唐录垂头拱手,脸上看不出甚么情绪。
温旻手上把玩着随身匕首,闻言将刀鞘合上:“说什么罚不罚的,小唐,你和那些老人混久了,学这些东西倒是很快。”
唐录是五年前被温旻提拔上来的,起先只是一个巡城的军余,有年先帝秋猎护驾有功,杀了几个刺客,身手刚勇无匹,温旻继任指挥使一职,听说之后,给他正式的军衔,不久擢升做了小旗。
他和别的锦衣卫不一样,是没有世袭的布衣人家里选出来的,少了许多弯绕和避讳。锦衣卫无非分作两派,一是世袭二是黔首,两看相厌,谁也瞧不上谁,暗地里龃龉不少有。寻常时没闹出大乱子,上面也睁只眼闭只眼略过。
温旻靠军功当上指挥使,明面上是没有靠山的,他需要扶植发展势力,看中这一点,唐录开始在锦衣卫中有了实权,有一些需要奔走搜证的事,温旻也交给他去做。
唐录呼吸放缓,没有出声。
自打认识此人起,便知他是个闷葫芦,温旻顿了顿,切入正题说:“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他说得不容质疑,唐录凛了心神,站得板直去听。
温旻语调微凉,和着噼啪作响的炭火响起:“去诏狱提个死囚。”
他把一张户籍放在唐录面前,那张纸印着官府大印,唐录看了眼,上面没有写明姓氏名字。
温旻森然道:“今夜明西街上有咱们的人巡街,把他放在那里,别惊动旁人。其他的,你知道该怎么去办。”
唐录心下洞明,这是要替什么人顶罪了。
他默然躬身,无声退了出去。
长明府监牢往深了走,还有一座隐蔽的小囚室,森冷阴寒,四壁厚且遍生小孔,寻常声音根本传不出去。此处算不上正儿八经的监牢,专是作囚禁和私刑之用,其中阴私擢发难数。
“你用随身的刀具捅死了那婢女,慌乱之间不慎撞昏过去,等到寻你的下人发现时,婢女已气绝身亡。”
囚室里点着两只熊熊燃烧的巨烛,审讯的狱官脚踩炭盆,偎着点热气,不耐烦地点了点今日堂审的证词。
“发现你的李二是目击证人,你下榻的旅店老板儿子古康成也指认你平时好女色,多次调戏妇女——这混混还因此减了刑。那婢女是个孤女,死了又没家人找麻烦,你若是早日画押,说不准也不用偿命。”
“本也不想逼你太紧,外头那位是催得急了。你在这暗无天日的,出去也没有门路,早点认了,少受些罪,留一条命去外头找个讼师翻案,这事不就结了。”狱官说得头头是道,但哪个讼师会去蹚这一滩浑水。
这是他骗供的手段,把人鞭笞一顿,打得神志不清了再说些诱骗的好话,没几个人不招的。
夜里寒风穿过铁窗,嗖嗖一阵猛吹,烛影翻动,商闻柳经风一吹,睁开被冷汗粘住的眼。
好冷。
他不着边际地想,何时得以解脱?
不知多少年前,他也同样有这样痛苦而深刻的回忆。
似乎也是一个人不断抽打他,嘴里骂脏,打得家里一片狼藉。母亲护着他,被鞭子抽得浑身找不出一块好ro。
苍天有眼,那个男人终于死了,母亲抱着他,han笑埋了那男人,嫁进另一个人家门。
那个面目温和的父亲授他诗书礼仪,教他为人处世,苟志于仁。
现在、现在——
额头凝结的血壳子簌簌掉了几片,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疼痛了,商闻柳从回忆中抽身,勉强掀起眼皮看了眼窗外。
天黑黢黢的,好像永远不会亮起来。
狱官揣着袖筒,对身旁的狱吏使了个眼色。
两个身形壮硕的狱吏一前一后上去,左右开弓,拿沾盐水的鞭子狠狠向商闻柳身上招呼。
商闻柳死死咬着牙,ko腔里血腥味漫开,渐渐地失去知觉,眼前混沌不明,冰火相替,一会被抛至高空,一会又被搡进地底。
“停手。”狱官摆手,两个鞭笞的狱吏停下来。
“你招是不招?早日招供早日脱困,说不定就法外开恩,只判你个充军流放。如今这时候,低头做狗舒服过抬头做人,什么不比活着强啊?”狱官循循善诱。
上头施压,狱官不得不赶紧逼供交差。
商闻柳喘ko气,低低笑了一阵,这一天一夜滴水未进,腹中饥肠辘辘,嗓子哑得听不出人音,破风箱似的张着。狱官听他像在说什么,走近了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