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190)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
标签:权谋 慢热
今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刚好青骢江眼下易权,爹不疼娘不爱,是最薄弱之时,干脆大理寺和刑部联手起来,发批捕文书,剿水匪吧!
眼下洛汲失了势,间接影响了皇帝对郑士谋的信任,赵复如果够聪明,就能明白这一手不是在趁人之危,而是在给他递刀子。
果不出他所料,短短半天时间,赵复那边就有动静了。
赵尚书何其老练,当然也不会由自己亲自出面,兜兜转转把户科给事中骗来,又迅速拉拢青骢江当地州府衙门,悄悄搞出了一份清剿水匪的名录,所缴获的金银财帛竟有百万之巨。户科给事中一上朝,对着众位官员张嘴就是三大问:水匪何以如此猖獗?漕运衙门何以如此懒政?数年所剿金银何以如此之巨?
前面两问不过是例行的打耳光,最后一问才是直中痛点的利剑。
盘踞江上的水匪都能有这么多钱,那每年管漕运的官员拿的钱不知道多到哪里去了!看了这些数字,皇帝心中难道没数?流回国库的银子怕还没有水匪私藏的多!傅鸿清这一下,可不只是扎个针孔这么简单了,他把这遮羞布烧了个大洞,烧得人脸上发烫,烧得人快无地自容了。
金殿上李庚平静扫视他的臣子,一言不发。
朝臣猜不出皇帝的情绪,低着头,谁也不敢吭气,偏偏都察院的老御史一听着陈奏,也来了劲了,一个个像屁股后头点了火似的往前喷字眼,把李庚说得面色铁青。
刑部尚书孔照作为领头办事的人之一,这时候秉承了少说少错的至理名言,眼观鼻鼻观心,堂而皇之地杵在朝堂上神飞天外了。李庚几叫不应,直到御前锦衣卫凌厉的视线射过来时,孔尚书才惊醒了似的,道:“陛下恕罪,老臣在忧心军粮的事,一时竟然忘我了!”
他这话一说,御史们的怒气更甚,叭叭着嘴就摘出了洛汲的几大罪把他骂得体无完肤,末了还阴阳怪气指责户部识人不清。户部尚书快五十了,到老气血不好,这一听差点厥过去,立刻哆哆嗦嗦指着都察院的鼻子反击。
一场朝会就这样在唾沫星子里结束,各家该干嘛的干嘛,总不能为了板上钉钉的事儿坏了自己的捞钱大业。
孔照回了刑部衙门,火药味十足的一场早朝,得来一壶明前龙井压压惊。至于案子,他倒是不怎么操心,事儿都交给锦衣卫办了。有了送到刑部的那些指证,清算洛汲的势头轰轰烈烈,来往洛府的人马掀起二尺高的扬尘,来不及逃跑的仆役被捆成一串,蹲在角落噤若寒蝉。
洛汲在前一日便收到风声,带着他的夫人连夜潜逃,锦衣卫正在捉拿,尚未回讯。
前去追回洛汲的正是江抚手下的兵,点人的时候江抚看到送来的名单,乐不可支了一下午,不为别的,他在这些人里瞧着唐录了。
早前知道他为温旻所提拔,却不知这都是郑阁老一手安排的,这么看来,郑阁老其实一早就盯上温旻了?想到之前的种种,江抚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仰头在躺椅上闭目小憩,这时小妾推门进来,轻柔地揉捏他的肩膀,
小厅里通风,又摆了冰降暑,实在是惹人困倦。这几日确实也累着了,浑身酸得很,江抚闭着眼,长舒一ko气:“下点儿力。”
这像是个暗示,妾室脸颊泛红,柔弱无骨地倒上来。
江抚“哎”了一声,推了把道:“莫闹。”
小妾揪着丝帕嗔他一眼:“怎的,嫌弃妾身了?”
江抚无端一阵烦躁,挥挥手道:“大白天的。”
“以往,也不是没有。”旷了这么些天,妾室的眼泪快流出来,以为他是在外面有了新欢,
“多大点事,”江抚起身抖抖袍子,没理会妾室的哀怨,“衙门去了。”
五月近了端阳,正是zao热的时候,江抚跨上马,后面几声清脆的瓷片碎裂声消停后,又隐隐传来女人的哭音。
第159章 溽暑
溽风又热又闷,吹得人昏昏沉沉。看库房的小官吏有点儿心不在焉,脑门抵在门边上打瞌睡,整个人快陷进黑糊糊的梦里了,突然后面有人轻挨了他一下,乌七八糟的梦境“咻”一下飞了,小官吏挺直腰,瞪起眼一字一顿地说:“大人,您吩咐!”
商闻柳险些被他撞到下巴,扶稳了怀里抱的几本厚册子:“这些是我要借出的,劳烦做个刊记。”
都是轸庸初年的卷宗,小官吏只是清醒了一瞬,眼皮很快又打起架,模模糊糊看了个年号,掐着膀子把自己逼清醒了,ti‘anti‘an笔尖记了几笔,叮嘱道:“好了,大人用完了,按时归库就成。”
一阵风过去了,小官吏还有些馀困,瞥着远去的人影,他叹气摇头,找了个角落躲着打瞌睡去了。
夏日催人眠,午后风静,商闻柳坐在公案后,弯着腰急急忙忙套着靴子。这双鞋有些大,但来不及送去鞋铺换。这两日他陆续几次爬上码头的高台去研究地势,踩着碎石瓦砾差点崴脚,先前那双鞋快给他跑坏了,为了不在外头出丑,只能拖着一双大靴子出门。能坚持到现在实在不易,奈何他压根没工夫去管这些小事,惟有紧着方便的来。
纵是这时候,他心里也惦着案情,二十多年前的旧案难查,但并不是无从下手,码头运出去的货在官府应当都有造册,即便过去了这么久,以往的记载还是存放在府库内。
商闻柳大略翻了斗殴案件发生的那一日码头所有进出货的记载,找到当时在空地上装货的条目,细查之下果然发现端倪。
当天货物受损的那只货船本应该是往北上送货,旧档记载那一船都是香料,本该是很轻巧的货箱,在吃水量线的时候却过了水线。
朝廷为了防止商贩走私,在水路下了不少功夫,水线便是最基础的断定船只负载的标准。船主说是舱内堆积杂物,加之香料为了防水,都以沉重的木箱封蜡后再上船,是故负载后超过吃水线。
这一笔记载后面也就不了了之了,不知是交了钱。还是京中有人帮忙抹过。
商闻柳做了个简单的算术,按照旧档中的记录,再参照当时普遍的船只吃水线,一箱货应该有八九十斤的重量。箱底粗糙不好拖动,搬运时也是采用木轮滑动的方式,即便是两个壮汉打架,也很难把这么重的木箱损毁甚至沉入水中。
可是这箱子就是这么轻易的沉了。
那船主是京城的户籍,商闻柳不敢大张旗鼓地去查京城的黄册,私底下问了好些人,打探到当年几户知情人的住处,问到了船主的身份。
“是个大官家里的人,姓郑吧,架子大嘞,那一年,把我男人腿给打断一条!”老大娘脸颊晒得黝黑,恨声地掰着苞谷,她看商闻柳有些文气,觉得不是寻常的读书人,仰着头问:“咋了,这是犯了事了?”
这当然不能说,商闻柳推说是寻亲,老大娘脸一横,打听的报酬都没要,连推带搡把人赶出去。
月初时已经有人家挂了艾叶,一片蒸弥的湿气混着雄黄的气味扑面而来,商闻柳擦着汗,蹲在临宛河边扶正了冠帽,想起老大娘说的话,心中微沉。
姓郑的大官,京城里有几个姓郑的大官?这样一来,当初证词中所说徐、郑二人同登高台之事便有待商榷了。况且那一片荒废多年,建筑摇摇欲坠,甚少有人会选在那里登高,就算徐英川不知轻重,当时已至而立的郑士谋会不知轻重吗?
徐英川的证词之中,有几处确实看得出他是到过高台上的,他刻意隐瞒了自己的目的,甚至借着“观钟”的谎言传达出一种引人深究的讯息,但是郑士谋为何会附和这套观钟的说辞?
唯一的答案就是郑士谋在那一天根本没有和徐英川同行,他不知道那里看不见寺院。因为某种原因郑士谋不得不说服徐英川隐瞒那一天的所见所闻,让他说谎。
偏偏就是这么巧,当年那桩案子有这么明显的疑点,本不该草草结案,却被淹在众多旧案中长达近三十年。徐英川自己恐怕都没想到这个案子会以此作为结局,看不见的寺院是他留在人世的最后一点讯息,他等着人发现,可是他最后死在了薄云关,无法等到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