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206)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
标签:权谋 慢热
商闻柳站在门前半天不动,衙门大院的人有的悄悄探出眼神来看他,只见他呆愣愣盯着刑部的匾额想着什么,出了神,若有所思地走出去,没有一点被停职的泄气。
风雨都经历过,停职反而是小事了。
外面太阳明晃晃地,行人都贴着墙,独商闻柳一个站在太阳底下晒,影子全缩去了脚底下。zao热骄阳晒得人汗珠滚滚,商闻柳走到拐角,在树荫下看见一顶眼熟的轿子。
像是专程在此等着的,轿子里的人低低吩咐了,轿夫便四散开,轿门敞开一条遮遮掩掩的缝,半张面孔在内里晃着,隐约是在招手:“兰台!”声音低低的,有些耳熟,商闻柳听出来了,那是陆斗,只好折返回去。
“我爹非让我告病待家里,他老人家盯着,我好悬出不来,”陆斗扇着风,把一条路堵上了,“你停职是怎么一回事?刑部那老泥鳅诓你背黑锅的吧?我听了个大概,这哪能怪到你头上?”
商闻柳就怕他这句话,立刻道:“是我贪功闯祸,何须为我辩陈。”
“我还不了解你?你忍得,我可忍不得!这像什么话,我上书,给你说理去!”
“陆犹敬,你发的哪门子疯,”商闻柳低低喝止,“我的劝你不必听,你爹的劝呢?”
陆斗刚要开ko:“我......”
“你养病就老老实实养病,专来找我的茬干什么?”他摆出一副怒容,略略抬高了声音,转身便走,果不其然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影一晃而过。
那头陆斗讨了个没趣,扒着帘子叫:“塘月要辞官,你知道不知道?”
商闻柳脚步顿住,但很快走开。身后陆斗委委屈屈的声音隐约传来:“你们一个二个!唉!”
到家时正是午时末,日影斜了些,院子里连风都是萧条的。
商闻柳直冒汗,掬一把凉水浸脸。
满城风雨,鬼眼遍地,松湛一把火,把商闻柳的立场彻底烧得模糊不清了。他晓得锦衣卫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方才陆斗那番话不知道被人听去几成?
与其拖累旁人,不如自行脱困。商闻柳闭门谢客,除去日常吃穿,几乎消失在人间。
与此同时,他开始着手回忆郑士谋所布的所有谋划。
郑士谋说得对,铁腕之下,聪明算不得什么。一切都被绝对的权力碾成齑粉灰飞烟灭。温旻背负着一个说不清的罪名,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如果不是他事先留了心眼……眼下温旻应当在秦家商号养伤,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一切都说不准。
商闻柳心绪纷杂,开窗通风。夕阳西下,萧萧风住,重叠屋脊挡不住他的飞眺,,仿若云外仙宫。军器,漕粮,朔西人。郑士谋坐下这些铺垫,不会只是为了一己私欲,他还想做别的什么。
朔西人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视野,应该是......商闻柳额上冒汗,急促地摩挲指腹。
是秦翌被诬陷的那一次,吉祥说出的朔西话。
假如莫名进京的商队就是从朔西草原一路到此,那京城内一定已经有一部分朔西人扎根于此,但近年政令收紧,即便是商队也没有几支,在京城往来的异族屈指可数。
他们躲过了盘查,藏匿在京中。
这些人把自己藏起来,是想做什么?
随着秦翌案结,朔西部的消息就像水入江河不可寻踪,唯一能作为突破ko的就只有商闻柳曾经接触过的穆兰妲。那时穆兰妲决心赴死,临行前托付给他一句话,叫他去临宛河东的瑞云记取来金银首饰,送给父母养老。
穆兰妲那些金银首饰......托人给古家夫妇带个话就成了,为什么要他去取?当时那家铺子的老板更是交代,若有什么不满意,改日再去更换。
瑞云记......瑞云记!
商闻柳倏地想明白了。
穆兰妲还有东西存放在那里,这才是她未说出ko的最后的嘱托!
商闻柳暗骂自己愚笨,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一面穿衣,一面推门出去,顾不得是否还有人在附近监视,急匆匆雇了街边的马车,一路赶去临宛河东。
到了地方,铺子正要打烊,伙计懒洋洋举着门板,一块一块往槽子里插。
商闻柳说明来意,伙计有些不耐,抱着门板嘟嘟囔囔:“早不来晚不来!喏喏,东家就在里头,库房的钥匙在他那,你去找他要。”
说完,一屁股坐在大门前,转头皱起脸叮嘱:“一条街都打烊了,客官赶紧的吧!”
瑞云记的老东家神神秘秘,一见他来,随即笑了笑:“客官眼熟。”
商闻柳拱手:“来过一次。”
“落下东西了?”
“是来取东西的。”
“那便是了,”老东家捋捋胡须,背手转身去里院,“随我来吧。”
到手是把钥匙,沉甸甸的黄铜,拿个简陋的木盒装着,不知作何用处。
老东家显然只知道在他第二次来的时候把钥匙交给他,别的一概不清楚。伙计下了钥,商闻柳还站门ko思忖。
京城有千万户人家,用这种钥匙的少说也有几万家,一户一户去找,简直是无稽之谈。
如果他是穆兰妲,留下一把平平无奇的钥匙,一定不会是为了要人找到这扇门。
潜藏在京中的朔西人譬如鬼魅,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意,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藏身何处,穆兰妲是他们之中最先暴露的人,所以绝不会是最为核心的人。
这把钥匙对于穆兰妲而言,或许是她留给自己的退路。
商闻柳模模糊糊地有了一个想法。
穆兰妲是要告诉他另一扇不为人知的“门”。
第172章 宫墙
时近黄昏,商闻柳怀揣一把铜钥,疾步穿行在行人中,心中的疑惑随着不断思索逐渐解开。
穆兰妲和她的同伙进京,若未生嫌隙,何必要把这把钥匙交给商闻柳。单是因为秦翌,恐怕说不过去。
藏在京城的朔西人并不知道这把钥匙的存在,那么钥匙对于穆兰妲而言,就是一个全然的秘密。也许它能打开一座宝库,也许是一条密道,这是穆兰妲的退路,是在山穷水尽时的保命之法。
只有在面对亡命之徒的时刻才需要费尽心思出此下策。
朔西部在暗中养精蓄锐,他们已经被郑士谋喂肥,磨刀霍霍地蠢动,不轨之心昭然若揭。
京城歌舞升平,没有人看得到那见血封喉的野心。
这几乎是天马行空的推论,但也是唯一可能的推论,商闻柳猛地意识到,他必须要进宫面圣。
一抬脚,好像走不动道,商闻柳低头,看见鞋面上趴着只黑白相间的猫子。
花色眼熟得很,只是体型大不如前了。
因为锦衣卫里已经没有能去喂它的人了。
小猫歪着头,摇晃着站起来,围着他脚边打转,见他没动静,便向前走两步,又回头瞧着他,露着尖齿轻轻叫。
也许是有什么人在前面,商闻柳不敢猜。
阿黑急急地晃尾巴,小狗似的来回踱着步。商闻柳弯身抱起阿黑,揉揉怀里的猫,贴住胸ko有种柔和的热度,他站在将落的夕阳里,被重重人潮之外模糊的影翳勾得心跳不已,可他不能再往前走,站在那里,似乎只是直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发青的天幕。
他放下猫,小黑猫喵呜一声,扭着屁股往前奔了两步,转回头看他。
余辉里只剩浓墨重彩的一瞥影子,阿黑喵喵地摇尾巴,抬起爪子向另一头走过去。
也许有一刻钟,也许更久,小黑猫钻进了窄巷里。干zao浅青的绿苔一路浸浓,到了里面,暗得几乎看不清路,阿黑轻巧地穿行,扑到最里面的一个影子身上去了。
那人险些没站稳,往后踉跄了一下,但那晦暗里的神情依然柔和,挠挠小黑猫的下颌。大概是腿受伤,他站立的姿态微微有些不自然,站了一小会儿,便半坐着倚靠在墙壁上。
“倒是绝情。”他搓一下阿黑的脸,语气闷闷。
阿黑蹭蹭他的掌心。
那人酸溜溜又说:“咱们还有好多日子,你得等等我。”
阿黑攀着人襟ko,喵喵地找他要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