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175)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
标签:权谋 慢热
“我想的是,怎么净往大理寺里头送呆子。”傅鸿清笑了笑,也许是在笑自己还存着几分意气:“快去吧,为了你说的公义。晚一分便多一分变数。”
第146章 墨宝
所谓“阴阳纸”的ko供一经奏报,刑部立刻炸开了锅。
消息传到宫里时,松湛正在侍候圣上笔墨,他看着御笔腾转,字与字间白痕飞动、筋骨逶迤,凝神去看,皇帝写的是《超然台记》中文首的几句。
“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玮丽者也。”这讲的原本是超然自乐的境界,但被这么一截,竟显出几分深不可测。
帝王一举一动,在外人看来,即便无心也要变有心,松湛瞧了半晌,不知皇帝此刻想的是物还是人,只知这字定有用处,遂暗暗记在心中。
“陛下这一手飞白真是绝妙。” 松湛往前站了几寸,袖子不经意地把刑部送来的卷宗给扫了一下。
李庚抬眼,道:“倒是忘了,还有这个没看呢,外面人等着呢吧?”
“陛下若是乏了,奴婢就先把外面的人给打发回去。”松湛垂着头,细细的嗓音显得阴柔。他念着在外面等回音的小太监,那都是他新收来的干将,这个时候要罩着些他们,好给那些观望的人看看,如今是谁正得着势。
“这些人怪不容易的。”李庚没有直接回答,顺手把几册子纸推过来。
松湛对着桌上墨痕未干的宣纸吹着气,轻手轻脚把纸往外挪了些,免得李庚的身上沾了墨迹。
阶下金猊炉才投了安神香,丝丝溢着烟雾。一片宁静的香气里,皇帝看了卷宗,又翻了刑部尚书上的折子,露出饶有兴致的笑容。松湛在一旁有些心惊,不知道要出什么样的状况,只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准备应对。
商闻柳在堂上,提了三问。
第一问,案犯作案动机可查清?第二问,案犯所接触之人可尽数排查?第三问,刑官断案,是否尽心尽力?若以上均不能答,谈何结案?
案子都已经宣判,商闻柳这时候再跳出来大谈疑点质问案情,显得像是故意找茬。若案犯是寻常布衣,刑部诸位堂上官必定要把此狂徒骂得狗血喷头,但这犯人是秦翌,秦阁老的独子,商闻柳这一番行径在刑部诸员眼中,就变得耐人寻味了。
莫非是得了秦阁老的授意,死缠烂打也要为秦翌再争一线转圜余地?
他们没想到的是,商闻柳真的摆出了几条线索。
“畏罪自杀的女囚穆兰妲,曾经向下官透露,案发前案犯在她店中闲坐时,确实借出过银两,并且签下一份借据。”长身玉立的青年从容不迫,琅琅声清。
“债户是常年欠债的赌徒,借下银两后,却在一夜之间暴毙。官府出具的遗物中没有这份借据,也许是丢了,下官好奇,为此去查探了赌坊,机缘巧合之下,竟见到一出奇景。”
他环视堂上诸员:“敢问诸位大人,生平可见过有人能够偷天换日,颠倒黑白?”
这主事翻案的请求惊动了刑部尚书,孔照坐在上首,他不讲话,没人敢先抢声。孔照威严逼视:“国法赫赫,天子脚下,何人敢犯下这等罪行。”他叩着案台面:“莫卖关子,接着说。”
“市井赌坊中,有一种‘阴阳纸’,此物能将是非颠倒,使人一夜之间债台高筑。”商闻柳把那纸的机窍讲明,却按着背面蜡油的痕迹不表,适时清着嗓:“这便是偷梁换柱之法,此法歹毒,非狡诈小人所不能用,令人防不胜防。”
不错,堂上坐着的都是正儿八经读圣贤书的,自然不知这等虺毒的下作手段。孔照捻着须,盯着不卑不亢的青年。
话一说出来,堂上坐的官员都明白商闻柳是打算以什么来翻案了,但仅凭这“阴阳纸”,还不足以作为证明秦翌清白的有力佐证。
商闻柳定了定神,长长吐着气,说:“再说到此案之始,那被杀害的商队在进城之后,只在一处歇脚,白日也不做生意,见过他们的人,都说他们不像游商,倒像是专程来京城寻亲的。”
这似乎又要扯到军马上来了,在场听着的人想起刑场上枕藉的尸首,都捏了一把汗。
“可根据穆兰妲的供词来看,商队并没有找上她,直到官府的告示张贴出来之后,她才知道这些人已经死了。”商闻柳循循善诱:“后面的事,各位大人都已经知道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了,骗取借据的古康成只怕也和军马被倒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次还不知道谁要倒楣。孔照发了话:“你想说,这支商队原本是打算与这个人会面?”
“两段时间恰好能对上。”商闻柳埋首,看不出表情。
一国之事比起一家之事,不必商闻柳再来强调孰轻孰重了。到底是个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孔照当即拍板:“案犯暂不急押送,案子重审。”
香炉烟气倏散,松湛轻轻叫了声:“陛下?”
李庚回过神,放下手中的卷宗:“何事。”“安神香灭了,奴婢方才问要不要续着。”
“不必了,安神香熏久了,连别的气味都分不清了。朕也没到夜不能寐的地步,少熏些好。”李庚伸手握住方才写字的笔,笔尖已经结住了锋。
松湛低低应着,把卷宗理整齐了:“陛下看过了这些卷宗,奴婢便去回殿外候着的那些人了。”
“去吧。”李庚执笔沾了些水,重新掭了墨。
外面一阵低低的说话声,李庚心里琢磨着这案子,想到孔照折子里对今日堂上商闻柳一番言论的奏表。
商闻柳没有打通枝节的关系,要想争得在孔照面前开ko的机会,只能硬撞上去。但他撞上去,却不像旁人那般急言,而是一点点提供线索,引得旁人把这一串经过自行做个推论,这比经他之ko说出来的更让人信服。
这手段,少一分则狷急,多一分则油滑,太圆融了。
“下能直言不讳,上能广纳百言,都是国之栋梁。”李庚像是感叹,审视着这幅字,对侍立的宫人吩咐道:“取朕印来。”
刑部发了急令,派人前往各赌坊彻查所谓的“阴阳纸”,对比过那张借据背后的蜡油痕迹,基本洗清了秦翌的嫌疑。但古康成受何人指示,还要继续查下去。因是死无对证,只好沿着他平日的交际去查。
抓来的人多是市井混混,欺软怕硬的主,刑房还没进,就已经涕泪齐下,连声表示供认不讳。一番审问,还真审出些眉目。
古康成是个嗜赌的泼皮无赖,常年欠债不还,偏偏手气奇差,几乎就没挣回过本。可是今年他不知得了什么好差事,手头竟然阔了不少。有人眼红他这钱的来历,专程去问了,却也被糊弄回来。
“脑袋栓裤腰带上的差事!”他这么对人家说。
受审的那个混混说书似的讲得天花乱坠:“后来他便莫名其妙地死了,我们都以为是他遭了天谴!官爷说说,世上哪有平白来快钱的正经活儿干?定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才丢了小命!”
至于那雇主是谁,没人知道。这夜刑部主审的官员没敢睡,连夜把这些人的ko供全给挖出来,临到离开时,还不放心地加派了几个狱卒看守。
这一次翻案,商闻柳更是忙碌非常,一整天跟着跑进跑出,满嘴的苦味,在值房里蔫蔫地才坐了片刻,突然顶头上司便来了。
“尚书大人找你,有事相谈。”
在同僚窃窃私语的声音里,商闻柳被带去了孔尚书那里。
屋里人正在说些什么,最前面坐的是孔照,两位侍郎各坐在一旁,最靠里的圈椅上还坐着一个蓝曳撒,看模样是个宦官。见商闻柳过来,孔尚书一摆手,示意谈话停下。左右侍郎心领神会,缓步走出去,只留宦官和孔尚书。
商闻柳拱手对二位行礼,静观其变。
那太监和孔尚书交换了个眼神:“孔尚书,您先请吧。”
孔照客气一阵,眼神转向商闻柳:“商兰台,案子已经开始重新审理,我和诸位大人已经商讨过,不如由你来接手。”他又是一抬手:“先不要急着推拒,这是咱们的意思,也是上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