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114)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
标签:权谋 慢热
“你不成家,后顾之忧就少一些,可毕竟还有爹娘。家里余钱还算殷实,饭都是吃得上的,爹娘不用你奉养。爹也见过些风浪,但你总归要顾忌你娘,你若有什么不测,她要怎么活。”
商闻柳默不作声,抬起袖子,偏过脸擦了一下。
程谯云继续说:“瘟病的事我大略都听人说了。行事固然莽撞,但是——做得好。”
商闻柳眼眶发酸。他最怕家里人担忧,话到了嘴边也不敢写进信里,程谯云这么一打,反倒把那几份愧疚打散了。他愣愣地叫:“爹!”
“下回再让你娘担心受怕,可就不止这么一下了。”程谯云翻过桌上茶盘里倒扣的茶杯,自顾自倒茶,看商闻柳还站着,半天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道:“傻站着做什么。”
商闻柳心里记挂着进门时那一幕。他不知道程谯云看进去几分,心里暗暗叹了ko气,他虽把温旻打发了回去,但是迟早要把这事告诉给家里人,那时他们要怎么面对?商闻柳想过,然而没敢往下想。
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逃不过程谯云的眼睛,见着儿子满脸写着心事重重,程谯云没直接问,想来就是官场上那些事,程谯云自诩摸得清楚,旁敲侧击道:“我听檀珠说,你近日休养在家,没去衙门上值。”
“过两日就要去了。”商闻柳随声应付,说话间,他把这乱七八糟的关系颠来倒去想了想。
世上最难得不过心意相通水到渠成,若没有那些剪不断的案情,他和温旻本该是陌路,巧就巧在遇上了,像两股泉流,同奔一路,然后弥合在一起。温旻独身失怙,自不必和家人交代,可他还有父母小妹,将来问起嫁娶之事,他要怎么答?
时下确有男子相慕,成家后依然偷摸往来,商闻柳对这般损私德的行径向来不齿,既是爱慕,何必又去拖累旁人,自己一力承担便是了。他最终下了决心,指头扭着茶盖,磨磨蹭蹭道:“爹,今日我那朋友,是锦衣卫。我们......”话说到此,音渐低沉。
瓷盏轻碰着,他爹慢慢扶稳了茶托:“你来信里写过,起初我还奇怪,你们该是两条道上的人。今日见了,倒是看着不赖,不是那等用尽手段钻营的人。”
“不过,”程谯云喝完茶,重新斟满,继续说,“我看着怎么有些傻气,不像个指挥。”
窗户开着,一片云被风扯到月亮底下,把一片清辉掩上。庭院里黯淡下来,只剩下屋里透出的灯光。
“是,”商闻柳心里拧着难受,做贼似的陪声说,“是挺傻。”
风从外面吹进来,程谯云拿手偎了会灯,哈哈笑道:“我说他傻,你怎么也敢说?不怕被耳目听了,抓你去‘咔嚓’了。”说完,比个抹脖子的动作。
话说到这个地步,商闻柳反而不敢往下讲。他有些为难,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只好故作轻松地喝茶。
商闻柳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早些睡,明天我去访友,不必等我吃饭。”月光重新露出头角,程谯云站起身,拿了只烛台点着,端在身前,那火稍稍窜动,屋里的影子就跟着一晃。
门“吱呀”被拉开,庭院里酝酿了一个黄昏的风扑进来,程谯云护着烛芯微弱的火苗,慢慢地走到廊下。等风静了,那月亮愈发白亮。
“爹,”程谯云正要走,商闻柳忽然站起来,“刚才我说那个朋友——”
程谯云站了会儿,小幅摆手把袖摆展平,没回头看儿子,随意地“嗯”了一声。
“我和他......我和他好。”商闻柳结结巴巴地说,“是那种好。”
厚重的云重新把月亮遮起来,昏黄的灯火笼罩住程谯云的脸孔。他定定地站了一会儿,好像还没从这一句话里反应过来,秋夜的凉风掀起父子二人的袍角,窗户纸颤起了细小的鸣音。
程谯云在这阵微弱的纸皮声里忽然转回头,黑漆漆的夜色和烛光交替摇晃,让他看起来有些冷厉:“你说什么?”
“我、我和他相好!”商闻柳大声说。
第97章 赌庄
月上中天,京城各处铺子已经闭市,明朱坊后有人掀开一块破破烂烂的门板,一个黑黢黢的大洞连通一条发黑的木制阶梯,曲折通往深处。
那人迟疑须臾,点了火折子顺着阶梯下去。
外面破败不堪,内里竟然别有洞天,那人走了不到一会儿,阶梯向上攀升,到了一处宅院中。此处灯火通明,隔着几面墙,隐隐有疯癫的人声传来。那人学了几声鹧鸪叫,一扇隐蔽的小门便张开了一条容人进来的小缝。他甚至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开了门,门后就已经没有了人的踪迹。
这是一间赌庄,里面人头攒动,又臭又浓的烟气在一层的大厅堂里缭绕。来人是头次来这种地方,一声高过一声的咒骂和畜生一样嚎叫的赌徒把他惊得冷汗涔涔,他按照吩咐转过一条暗廊,来到暗角里待着,不断扫视眼前的十来张赌桌。
有几个赌棍输光了钱,正在向庄里的地头蛇借钱,想是借得多了还不上,几言不和,几个壮汉搬了台铡刀,切了那赌徒一根小指。
惨叫声在整间庄子里显得不值一提,那脏血飞溅到了来人的眼睛上,使他整片视野都红了,他焦躁地擦掉血滴的同时,看到另一个瘦弱不堪的赌徒骂骂咧咧从赌桌上下来,看到暗角这处的时候,赌徒明显愣了一下。
就是他了。
赌徒试探着往这处走,他偷摸着抓了一根蜡烛,灯火向上移,一张圆脸被照亮。那接头的赌棍楞了一下:“打哪儿来?”
“城外十里亭。”城外压根没有十里亭。
赌徒咂咂嘴,眼里血丝透颤动着,像屠户称ro似的把他上下打量一番:“生面孔啊。”
宋彦不做声,他是第一次被指派来做这种事。赌徒伸了手出来,对他晃了一下:“这边来。”
宋彦随他到了无人处,见赌徒把油腻腻的裤子抖了两把,流畅地摸出纸团。上头糊了些什么姑且不论,皱巴巴一张纸,涂满了墨团,宋彦微微皱起眉。
“从赌坊里找到我这么个认得字儿的可不容易。”赌徒把纸团给了他,邀功似的搓手,眼睛打量着宋彦,像能从他身上刮一层银花下来似的,赌徒接着说:“他们这个月,就去了这些地方。”
“不必告诉我,我只是个传话的。”宋彦迅速地把纸团收起来,看也不敢多看一眼。他在赌徒赤裸裸的贪婪目光下把那份殷实的报酬拿出来,挺沉的一包银子,赌徒立刻抢了过去。
“就这么点儿?”赌徒红了眼,啐了ko唾沫,拿脚碾了。他掂了掂那包银子,拉开系带,眯眼数着钱,差不多十来两,是他这一个整月的情报钱。而后一把薅了,解开自己随身的钱袋倒进去。宋彦眼尖,瞥见那钱袋ko翻出来的内侧有个小小的“商”字。
他把银子贴身藏好了,才慢吞吞道:“我替你们干的这事,闹不好要赔命的,你们这,不仗义了吧?”
“已经比上个月多了。”宋彦不会说好听的话,直眉楞眼地回绝。
那赌徒哼一声,使劲儿摸了摸裤腰带上栓的银袋子:“这情都靠真金白银维持,少一个子都不成。今年年景又不行,哪里不要用钱?你去跟你们东家说说,我们混市井的讨ko饭吃不容易。”
宋彦始终垂着眼,嘴上对那赌徒随意搪塞过去,就匆忙离开。
夜里有宵禁,几列巡街的队伍从街面上缓缓行过。宋彦熟知他们的行程,等那灯笼光消失在街角,他便敏捷地窜过路ko。
到了约定的地方,那个人还没有到,宋彦缩在墙根处,心中稍稍焦急,他还有个席得赶紧去赴,否则再耽搁一会便赶不上了。没过一会,前面不远处传来一串杂乱的脚步声,他不敢妄动,屏息听着动静。
来人不止一个,先是个男子的声音,那男的听着有些恼怒,压抑着调子:“你跟来干什么!”
跟着他的竟是个女人,宋彦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那女子身上背了个小包袱,正拽着男子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