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160)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
标签:权谋 慢热
铁打的人都经不起这么审,奈何温旻吩咐过手下注意着分寸,伤药和大夫也都长随在一边,一个不行了再拉另一个上来,其他人就在边上这么望。多年不用的监牢凝着厚厚的血气,狱卒端来热水冲掉血垢,脚下的血水能把锦衣卫的鞋面濡湿。
苑马寺的寺卿清醒过来,又被强拉着到刑架前坐好。温旻沉默地坐着,面对寺卿百般奉承的笑容,叩了叩刀鞘。他要让他看一看,看一看锦衣卫、看一看朝廷是如何对待这些丑类恶物的。
锦衣卫的拷打手段比起寻常过堂还凶残百倍,很快有人招供。拔出萝卜带出泥,不出半刻,一连串的名单就被送到温旻面前。
事情不能多耽搁,锦衣卫即刻起行,押解了几个要犯回京。
官道黄尘莽莽如龙,马蹄似雷滚动,望不到头的路上几乎没有旁人。锦衣卫一路疾行,才出了州府地界,念及囚犯身上有伤,便暂时原地休整。
前后都没有人烟,旷野的稗草长了有半人高,风吹拂过去,一浪浪地起波。
温旻隔着帕子捏了块干粮,这地方水贵,必须得省着用,锦衣卫的队伍个个显得灰头土脸,不过那一股凶煞之气,依然足够让人退避三尺。
这会日头正晒人,武释出了大把的汗,渴得厉害,足足喝了半壶凉水,想着短时间不会再停留,便扒开路边的草堆解了腰带撒尿。
哪想前面的草丛里头一阵响动,这荒郊野岭也没什么人,武释以为是野物,想着这些日子嘴里淡出鸟,打算打来打打牙祭。他随意拽好裤子,抽了刀往前扒拉。
黑乎乎一团影子朝野草深处拱,有头有屁股的,武释一惊:“操!是个人!”
几乎是一瞬间,锦衣卫扑了过去,和草丛里人扭打在一起。那人寡不敌众,被分成两翼的锦衣卫钳住手臂,押到温旻面前。
“各位老爷、各位老爷!抓错了,抓错人了!”那人挣扎着,显然没什么力气了,嘴上哀求。
“老实点!”武释不露痕迹提着裤子,凶神恶煞。
锦衣卫押送的是重要囚犯,这人莫名出现,不能够掉以轻心。温旻漫不经心地抽开随身佩刀,冰凉刀刃贴上那人颈侧:“哪来的?”
“我、我是乡下逃荒来的!”他颤着喉咙,涕泪糊了一脸。
那人身形很高,但是不显得壮,没有庄稼汉的那种精瘦黝黑。温旻冷眼审视着他,刀尖贴着那人脖子转了圈,似乎是在比划脉管的位置:“哪乡,名姓,家中丁ko,报。”
锦衣卫压制着这个庄稼汉,他逃脱不得,嚅嗫着:“是、是......我是......”
温旻没有耐心听他狡辩,手上微微发力:“流盗?”
锦衣卫箍着那人膀子的力道更大了些。
“不是!不是!”那人害怕至极,受制于人依然不断磕头,鲜血直冒,什么都招了:“我是朔边营世袭的军户,营里没有饭吃,好多人都跑了,我是逼不得已!”
四周哗然了,武释上前一步,斥道:“你放屁!朝廷上月才运了一批粮过去,哪来的没饭吃一说!休在这里胡乱攀咬!”
那人这时才明白眼前这队人马绝非常人,猝地抬起头,涕泪满面:“没有吃的,全靠屯田那一点粮撑着!今年开年后,根本没有粮车过来!”
第134章 返程
立夏后一天热过一天,南方已是绿树浓荫,商闻柳收到家书时,似乎还能闻到信纸上的草叶芬芳。
取信绕了远路,他到了刑部,就没让信寄去衙门里。家信是周映荷写的,问了些家常事,别的什么也没提。他爹不搭理,商闻柳也明白,他爹就是这般脾气。
商闻柳放下信,踮着脚不经意似的往院墙外望。海棠花已经开了,高过了重重院墙挤满视野,风雨一来,街巷的石板路上就片片飞红,入目像是化不开的胭脂。
那人还没有回来,商闻柳说不出这是怎样一种滋味,半是念半是愁。
但眼下除了这个,还有事要他费心神的。
卓州之行已经过去半月,有夏推官所说的那些话做引,商闻柳几经打探,摸到一些眉目。
朝廷几座铁矿,大都分布在西南和中部。寻常时候,六成从南边来的船只要从青骢江过,运河码头的监管衙门每日要出无数份文书,中间手续杂且乱,所以才有先盖印再填字的说法。这并非定死的规矩,而是官员私底下心照不宣的“约定”。
正因上下都默许此举,有心之人从中作乱,便极难为人察觉。
商闻柳站了会儿,转身去屋内换了身轻便衣物,脚下生风似的出了门。正是晚饭时候了,檀珠还在后面问他是否留饭,半句话才喊出ko,人已经转出拐角,影都没了。
“唉。”檀珠撇撇嘴,熟练地蹲上小台阶,回想起她才学会的词,皱着眉说:“贵人事忙!”
两进的一座院落,仆役扫着门前落叶,猛一抬头看见这个不速之客。
自报家门后,商闻柳揖手:“傅寺卿可在家?”
平日里也没什么访客,傅鸿清身着松散常服,从内堂缓步出来,像是小睡方醒。
“搅扰了。”商闻柳一瞬间有些窘然。
“最近事情快忙完,”傅鸿清看起来很轻松,边说着边带着人往书房去,“咱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说一说今后的计划。我看你今天来得急,有什么急事?”
书房内已经备好了茶点,窗ko支着棍子,敞ko临对一方小庭院,几个人在那里洒扫。
商闻柳坐定,抬袖拭去额际微汗,叹气道:“算不得急,是来找寺卿商量件事。”
傅鸿清坐在他同侧,中间隔着小案台,斟了茶递给他:“都认识多久了,叫我塘月就行。”
“塘月,”商闻柳啜了ko茶,一手扶着膝头说,“大理寺在办的这件案子,我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哦?”傅鸿清微微抬眸。
“只有咱们两个人在,我就开门见山了。朝廷每一年收上来的铁石,虽说是有载,但都封存在兵部,寻常是看不到的。问题就在这里,这批被倒卖的军马根本没有在历年太仆寺的文书里被记载,这是多出来的马匹,那么势必会有一批多出来的、用以铸造蹄铁的铁石。”商闻柳一ko气说完,稍稍喘了ko气。
傅鸿清端茶的手凝在半空,而后默默垂下来:“兰台接着说。”
“这批‘铁’从何而来?世上不会有从天而降的东西,我左思右想,这怎么都只可能是下面的瞒报克扣。朝廷每年出钱冶铁,收上来的可有那些钱能抵的十分之一?”
“朝廷的铁矿都要从漕运过,青骢江的文书,至少刑部的已经出现了旧档中朱墨时序颠倒的情况。其实并非错谬,我听闻此事在地方已经成为不成文的规定,若想从这里动手脚,简直是易如反掌。”商闻柳停下来喝茶,继续说:“如此一来,朝廷征不上铁,又白白花费大笔花银子,便要提高赋税。如今税项这样杂,遭殃的还是大梁子民。”
“原本按照规矩,臣子上书要经由通政使司再呈交内阁。但我本就怀疑暗查旧档这事,是有人刻意引导我去做,所以假作入局。说来惭愧,到了如今这一步,我万不敢再因循上奏。”商闻柳说到这停了会儿,俨然是推心置腹的模样,道:“所以才来和塘月商量。”
到底是直接进言挑明,还是由傅鸿清安排。这半句商闻柳留在肚里,他知道傅鸿清能明白。
庭外洒扫的仆役已经离开,外面空无一人,只有鸟雀蹦跳在檐边,吱喳间踢落了一些残叶。
听完商闻柳这番话,傅鸿清沉默了很久。他抬起眼紧盯住商闻柳,忽然像是松懈下来,转回头去,将桌上摆的茶水端起来,细细地刮,语气有些心不在焉:“之前那支商队暴毙城外的案子,昨日我司已经有了一些线索。之前我同你透露了点案情,这案子牵扯到马政,所以圣上派了人去薄云关查探。”
商闻柳未表露出情绪,从容自然道:“是,已经去了十天了。”
傅鸿清虚望着茶盏,不断地思索:“马政干系重大,闹不好动摇国之根基。这事真要论起来,那就是千钧之重,泰山将崩,所有人都逃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