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132)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
标签:权谋 慢热
“况且牵涉到皇室血脉,又是累及皇位稳固的要事,只怕最后无论如何,那个孩子都活不成。既全了贤名,浙地水军的兵符也能收回囊中,遗孤之祸更能消解,借刀杀人,一石三鸟——陛下要的,恐怕就是这个。”
天子剑不能染血,须得供奉明堂,修德束身,为天下景仰。杀人这件事,由锦衣卫来做正合适。
商闻柳静坐着,吐出残忍的一句话:“此案若结,要只是普通孩子,那就只有他一个人死。若真的是......就要有人陪着一起死。”
相干的人都不能活,负责案子的那些锦衣卫也逃不掉。
温旻的脸色变了。
“你新得的那匹马,是从京郊马场得来的吧?”商闻柳突然这么问他,刑部偶有交游,他也会去,京郊马场的蹄铁都铸了字,仔细一看便知。他看温旻没吭声,接着劝说:“看那身形,是极稀罕外来种,寻常官吏都是不能骑的,那是陛下赐给你的。”
“我算了时间,正好是在浴佛会上第一次见到,那时我们刚从云泽县返回没多久,陛下突然就行御赐,骃马种不常见,至少不会做御赐之物,崔骃言道‘高树靡阴,独木不林’,这恐怕就是陛下的告诫。”
商闻柳不知道那四十万两白银的始末,如果他知道,就会立刻明白这对于温旻来说几乎意味着灭顶之灾。欺上对于锦衣卫来说,是万不能越过的雷池,这一次李庚没有追究,但下一次呢?
温旻当然也想到了那凭空消失的白银,他重新捡起那桩案子的始末细节,不禁浑身发冷,原来从那件案子开始,这个隐患就埋下了。
本是湮没在浩如烟海的陈案中的旧档,也许再也不会重见天日,可是是谁引他去接手这桩案子的?
......是郑士谋。是他的义父。温旻仰慕的贤相在光影交叠里往前走,逐渐佝偻了腰背,他始终追不上,始终难得到“父亲”的眼光,二十几年追逐,幻泡一般。
商闻柳不依不饶地:“忠君是臣子本分,但要在倾轧里活下来,圣贤书也不能尽从。”
温旻从悲苦的呐喊里挣逃出来,却继续保持沉默。在指挥使的位子上干了这许久,如何看不出来这层意思,他只是惦记着朔边那点兄弟的情谊,商闻柳却不留情面地揭开了疮疤,这简直是在温旻心肺上戳窟窿。
他有点郁郁,想把那滔滔不绝的嘴给堵上,便展开臂膀,往人腰间那么一捞。商闻柳哪里有防备,一阵风过,不知怎么就坐在了温旻腿上。
“休得胡闹!”商闻柳斥了一声,他看到温旻眼里涌动的情绪,却没打算站起来,就这么在他腿上半撑着。
温旻抵着他的额头,面颊挨得极近,讨饶样的说:“就闹这一次,就这一次。”
指挥使示弱的模样还真没见过,商闻柳有一瞬的心软,但他明白得很,不说说他就不长记xin。
商闻柳安抚地抚摸着温旻的鬓发,停顿稍时,平顺了呼吸后才接着方才的话:“陛下登极时就已十分重名,他留了那些旧臣的命,却把他们遣去浙地,保全一个仁善的名声,如今也是一样。”
“太平世安得用乱世典?仁德才能让太平世里的君王受百姓拥戴。如今大梁境内民生渐稳,纵有外敌,也自有另一套纵横之法。秀棠,陛下能执掌太阿,其中手段,你比我更清楚。”商闻柳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但他说话时就是有这一种不容人不相信的魄力:“秀棠,你要信我。”
温旻神色沉静,没有说话。
他知道自己不适合官场,留在京中本是为了李庚。新皇初登位,身边竟无可信赖的臣子,温旻想念天高地阔的朔边,但还是留在了京城。
然而帝王之术是悬于头顶的剑。拇指蹭了蹭商闻柳的耳下,他忽然产生了一种隐约的想法,若还有机会,他们辞去官职,山中结庐,日高眠足时起,再不受这红尘热闹场的折腾。
他微微前倾,抱住了商闻柳。
“我信你,兰台。此间事了,我们、我......”温旻愣了一下。
暖阁里听不到别的声音,周遭只有交错着的呼吸声。
商闻柳也察觉到了,这是个危险的姿势,他几乎能感觉到彼此之间胸腔里的震颤,与此同时更察觉到了自己弃甲曳兵的陷落。商闻柳促使自己的zao热尽快平复,却不期然看见温旻的眼睛,他不知道温旻为什么要那样看着他,也许只是不敢想,商闻柳的眼神仓皇地逃窜开,又被温旻霸道地吻住了。
这个吻和平时的不太一样,商闻柳几乎是瞬间就僵硬起来,他被迫承受了这个吻里莫名的情愫,那叫什么呢,商闻柳混乱地想着。
他几乎要忘了,情人相对时,不仅是亲吻而已。
“好了!已经够了......”商闻柳为自己的这种无端的陷落感到胆寒,他慌乱挣扎起来。
温旻食髓知味,不愿放过他,他蛊惑他,引诱他,热气翻滚出了躯体,低沉地在他耳侧轻语:“商大人再让我亲一下。”
商闻柳被他弄得浑身都软了,胸腔里又痒又麻,一颗心快飘到天上,他欲拒还迎似的推,这点力气在指挥使眼里宛若蚍蜉,商闻柳拗不过,嗓子轻微的发出模糊的许可:“那就一下。”
指挥使笑一笑,食言而肥。
第112章 墨锭
左澹坐在桌前,欲言又止地把商闻柳看了又看。
“商主事这嘴?”另一名同僚搬着文书路过,略略一歪头,忽然问道。左澹瞄了那人一眼,拢起袖子就没打算吱声了。
商主事这嘴,肿了。
商闻柳面不改色,微笑着把抄录好的文书叠了起来:“昨日吃了辣子,有些上火。”
左澹一听,没信,谁吃辣子把嘴cun上吃出个牙印的?这是吃辣子还是吃自己呢,要他来说,指不定是找了相好了,前些日子还信誓旦旦不要侧室,这还不就耐不住寂寞寻了新欢。
他这么想着,心里头倒舒服了些,在桌下跷起腿,又往商闻柳那觑了一眼,心道都是一般的俗世人,清高些啥呢。
殊不知商主事心中已把那始作俑者天昏地暗地骂了一通。
转眼就到了下衙的时辰,入冬天黑早,办差值房里的文吏们走得干净,商闻柳特意留了会儿,把案牍上的文书归置完了,才围拢襟ko,匆匆走入寒风中。
晚间本就没有人,路上也没有挑灯笼,商闻柳借着一点残尽的光找到了照磨所,那四合小院的门虚掩着,刚巧有个人提着灯笼推门出来,正准备挂锁。
寒风把灯火的小火苗推得簇簇地闪,晃在冬衣宽厚的皱褶上,水波一样荡出去了。栖在屋檐的夜雀扑了扑翅,在愈来愈近的脚步声里振翼飞开,隔着一条过道,商闻柳停在了那里。
“元照磨。”商闻柳远远一拱手,待元景明应了一声,他方才走近。这时才看到元景明那副神情,半阖的眼帘撑了开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这模样太欠揍,商闻柳一见心里就堵。
元景明露齿一笑,森森的尖牙亮出来:“商主事,稀客。”他提起灯笼一照,突然吭哧笑出声:“这嘴,啃成这样,不知道的以为主事教谁吃东西呢。”
这个元景明,怕是专程学过如何给人找不痛快。商闻柳的好涵养险些在此时碎裂,可他不是来打嘴仗的,把元景明那令人窝火的话晾了晾,才说:“前日听了照磨一席话,茅塞顿开,这也有日子没来拜访,不知照磨这里还有没有待客的位置。”
元景明不急着回答,垂下胳膊,找出来根竹签子从灯笼上方的开孔伸进去,细细地拨了一下灯芯上凝结的蜡油,这灯笼的光亮立时就亮了些,火苗扑簌着,筛过了一层油布的焰芒登时在两人脸上打了个来回。
元景明慢悠悠地说:“待客的位子嘛,哪里都有,商主事要坐哪间?”
自然是档库这间。
他没等商闻柳回答,也不再虚与委蛇,把门锁收了,重推开门,边走边道:“商主事是想明白了,我这个照磨固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姓左的那位更不是个省油的灯。”话到此处,元景明刻意地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前面就是存放旧档的库房,商闻柳也没说话,等着元景明开k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