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断袖撩弯宿敌(51)
他又怕他死在刑台上,是因为他一生想做个好官,最后在百姓唾弃声中,结束生命。
但此时此刻,这把刀终究落下,而他也注定要被送上刑台。
祁丹椹沉思片刻,认真回答他道:“你觉得你对不起所有人,是因为你还有良心。只有自私自利冷漠无情的人,才会觉得他没有对不起谁。”
钟鸿才听到这个回答,像是听到好笑的,噗嗤笑出声:“原来,在你眼中,我还有良心。”
祁丹椹:“你有什么遗言吗?”
钟鸿才想了想:“没有。”
祁丹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放下饭菜,转身朝着牢狱外走去。
钟鸿才突然道:“你是谁?”
祁丹椹缓缓回头,幽若烛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斜侧着身,半边身体置于光线处,半边身体置于阴暗里。
钟鸿才笃定道:“你不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当年她疯了似的找了儿子两年,她见你的眼神是陌生的,那不是一个母亲的眼神。”
当年攻入龙虎山后,他负责善后,那些被找回来的孩子,由他们官衙一一寻找父母送回家里。
这些小事都是衙役们处理的。
而那日,恰逢他散衙回家,那个疯癫女人又再一次冲撞了他,直到衙役将最后一个孩子推到她的跟前,告诉她这是最后一个孩子,问是不是她的儿子。
她缓缓落下泪来,衙役们为了快点完成任务,就将那个孩子推到她面前,让他们快点回去。
他对这桩小事并无兴趣,如今细细回想,那个孩子根本不认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也对那个孩子陌生。
他们根本不是一对母子,甚至是陌生人。
但就是这样一对陌生母子,却手牵着手,走在夕阳晚霞下,朝着家的方向。
祁丹椹没有回答。
钟鸿才淡淡道:“算了,不想说就不说吧。”
祁丹椹想到对方是将死之人,他不该如此敷衍,道:“被山匪劫掠上山的孩子之一。”
说完,他看向幽若烛光。
这烛光与当年那暗沉小屋里幽若火光那么像。
那女人病了半个多月,那晚回光返照般神采奕奕。
她安静地为自己布置后事道:“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儿子,我见你第一面我就知道了,我自己的骨肉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我把他生下来,并没有像其他娘亲一样,给孩子取名二狗李麻子,那样多难听。”
“我用我们村庄里一种名叫丹椹的红色果子为他取名,那果子生命力顽强旺盛,每年春季,漫山遍野都是,我希望他如同那果子一般拥有顽强的生命力,希望他如同那果子般朝气蓬勃……我送他上私塾,希望他多读书懂一些道理,将来的路走得更顺畅……”
“我也知道他可能已经不在了,我之所以愿意把你当成我的儿子,带你回家,是因为我看你那么小,跟我儿子一样大,这么大的孩子需要一个母亲,如果我的儿子还活着,流落在外,我也希望他有一个能把他当成亲生儿子的母亲。所以我死后不需要你为了我立坟,你把我撒在水里,水能去任何地方,它可以翻越山谷高地,可以淌过江河湖海,我要去找我的儿子了。”
第30章
回到京都那天,正是春三月。
由于去岁的冬迟迟不肯走,今年的春不得不姗姗来迟。
以往三月,春暖花开,繁花似锦,如今冰初消雪才融,春寒料峭。
龚赣两州贪腐赈灾粮草案件经过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台会审,在三月暮拉下帷幕。
所有贪墨赈灾粮草案件涉事主犯官员当众处斩,抄家。灭三族,其余男丁刺配八百里,女子均充作官|妓。
所有贪墨赈灾粮草的豪商士族当众处斩,抄家。家里男丁刺配五百里,女子充作官|妓。
龚赣两州长期为恶之首的梅家,抄家,灭族。由于圣上颁布的铁卷圣旨,梅家家主梅世免死,以七十岁的高龄发配充军。
龚赣两州长期为恶的李家、王家、杨家等士族,抄家,灭三族。
龚赣两州长期助纣为虐的刺史成辉、钟鸿才,抄家,灭一族!
龚赣两地百姓遭遇了天灾人祸,朝廷宽宥,此两州百姓均免除赋税五年,徭役三年。
有罚必有奖。
宣瑛宣瑜赈灾有功,嘉和帝各赏赐了一块富庶之地,划分到两人的封地里,并赐若干奇珍异宝。
祁丹椹赈灾查案守城有功,赏赐百匹布、百两黄金,领东阁大学士之衔。东阁大学士虽是散阶,但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颇高,薪俸也颇为可观。
宣瑛对宣瑜的奖赏颇有意见,认为其就是一根搅屎棍,还拿了同他一样的功劳。但他知道,嘉和帝一开始将宣瑜派往龚州,
不过是为了均衡朝局。若是这次有功的是宣瑜,他也会得到一样的奖赏。
当初接下龚州之行的任务时,这个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审判书下来时,朝廷上下对于钟鸿才的判决展开了激烈的争吵。
有为他饮冰二十载,难凉忠魂血而震撼,有的为其孤注一掷、虽死无悔而折服……
但另一部分人认为他造成无数惨案,上百家庭因此支离破碎。
无论出发点如何,他害死了无数百姓,若不为此付出点代价,律法威严何在?若是人人都效仿钟鸿才,用正义之名,行罪恶之实,那朝野岂不乱套了?
祁丹椹静静听着,不置一词。
他知道,就算朝廷饶恕了钟鸿才,他也会自己惩罚自己,要求朝廷将其当众斩首。
钟鸿才必死无疑。
在几番争吵后,最后的结果依然是按律法处置钟鸿才。
祁丹椹早就料到此结果,他没有为他求情,而是上书,钟鸿才所犯之罪罪无可恕,但其也确实有功。
他建议朝廷将其功劳转移到他的儿子身上,钟鸿才的儿子虽犯过错,但他手里没有沾染过人命,可以念在其父为龚赣两州百姓拔除毒瘤的份上,饶其死罪。
百官中虽有不少人有异议,但大部分官员开始思考其可行性。
嘉和帝命人取来钟鸿才之子钟毅的案卷,发现钟毅虽偶尔犯小错,但都是些纨绔子弟常有的毛病,除此之外,并未干过祸国殃民之事。
因此经过朝野上下的决策,免除钟毅死刑,改为流放边疆,永生永世不得离开。
钟鸿才得知此事时,默然等死的人,终于有了些表情。
他坐在阴暗的天牢里,面容在幽若的烛火中逐渐放松,眸中有了些许亮光,唇畔微扬,想扯出一抹笑意。
但他受过刑,唇角乌青血迹未干,导致那抹笑扯得艰难又狰狞。
他索性不笑了:“这是我这段时间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父子一场,我亏欠他那么多,临死前还要他背负我的罪孽,着实不该。他能活着,就好了。”
他看着烛光中苍青色身影,道:“你是来为我送行的吗?我们或许见不到了吧。”
祁丹椹道:“嗯。”
钟鸿才微笑:“之前你不是问我有遗言吗?之前确实没有,那时我一心想着我要做的事情,我只希望这一切尘埃落定,我觉得我的家人享受了我带给他们的荣光,就应该承担这份后果。”
“这些天尘埃落定后,我将我的一生来回想了无数遍,我忽然发现我其实对不起钟毅,他没有一个好父亲做榜样,他的父亲,从他出生那一刻,就开始欺骗他。更没有疼爱他的母亲,围绕在他身边都是居心叵测之人……”
他叹了口气:“他总想做一些事,让我为他感到骄傲。可是我如同戴着恶鬼面具的人类,他看到了我恶鬼的一面,总以为那是我的本性,所以本性并不坏的他,长成了小恶鬼,他想让我为他骄傲。殊不知我最厌恶的就是这一张恶鬼面具。如果他的父亲不是我,他一定会有美好的前途,幸福的一生。父亲就是孩子的镜子,是我毁了他,如果你能见到他,帮我同他说一声对不起,以及,有我这么个父亲,他还没有彻底长歪,他是我此生最大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