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断袖撩弯宿敌(159)
嘉和帝问道:“所以,当年龙虎山的山匪,是你所杀?难怪官府赶去之前,整座山除了被抓的小孩,其余人无人生还。”
祁丹椹点头:“对,因为罪臣明白,只有杀了他们,罪臣才能活。罪臣少年时读过兵法,经过两年的摸底,罪臣知道这些人内部的分歧,罪臣利用这些分歧,让他们互相残杀,互相给对方下毒……后来,那些人拼个你死我活,但罪臣不能让他们有活口,否则罪臣就无法隐瞒身份。所以,在那个漆黑无星光的夜,罪臣拿着刀,一个个尸体检查,但凡有一口气的,全都灭口,那一夜,罪臣杀了六百个奄奄一息的山匪。”
嘉和帝震惊不已。
九岁的孩子竟然能有如此心性。
那些山匪穷凶极恶,连官府都难以捉拿,祁丹椹却略施计谋,让整个山的山匪无人生还,之后更敢行走在尸横遍野的山林中灭口。
这样的人,确实是一把利器。
他看向魏信,魏信面色沉着,想来也在感叹九岁的孩子竟然能有如此魄力。
嘉和帝在权衡祁丹椹的价值。
老七说得不错,普天之下,最想打压覆灭世家的,只有祁丹椹与他。
现在,祁丹椹表现出对仇恨的执念。
对他而言,祁丹椹是可用之人。
只是这把利器,在打压完世家之后,很有可能将矛头指向自己。
嘉和帝头疼不已。
这样的人,杀了是损失,留下是隐患。
这是他审判过最难的案子!
祁丹椹声音还在继续:“后来,为了活下去,罪臣什么都干过,罪臣给富人家倒过夜香刷过恭桶,说来也真是奇怪,闻了两年的尸臭,竟然觉得那些屎尿都不臭了。也曾寒冬三九去河底摸过冰鱼,病得奄奄一息没钱买药,被人当成尸体扔在荒山里……或许是罪臣命不该绝吧,让罪臣走到今日。”
魏信淡淡望着眼前的青年,那漆黑的眼眸太像苏泰了。
半晌,他道:“从一开始,你就不该回来的。”
祁丹椹冷冷道:“当时罪臣想着,人生已经这般不幸了,还能不幸到哪里去?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罪臣至亲至爱的人,于情于理,罪臣都该回到这个地方,看看罪臣亲爱的亲人们过着怎样人上人的生活,也替罪臣死去的亲人们,看看他们珍爱的人与世界是多么的璀璨……”
第75章
魏信望着暗淡烛火下穿着囚衣的那个人,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以及那句——“也替我死去的亲人们,看看他们珍爱的人与世界是多么的璀璨……”
他恍然有种时光倒回去的错觉。
一句话,从他久远的记忆中冲破层层厚实屏障,闪现在他的心头
——“那就把我的尸体扔在燕山山脉上吧,那里地势高,又离京都近,我就想看看大琅这万里河山看看这百姓万民……”
那日,也是阴暗昏沉的牢狱,也有一位穿着囚衣戴着镣铐浑身是伤的人,那人同样有着漆黑明亮的眼眸。
那人,是他的同窗、朋友、战友、宿敌……
魏信还记得,他去为他送行的那天,是个艳阳天,还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吉日。
他带着一盏毒酒,马车哒哒的行过京华大街。
街道上不少人家趁着年底又是大吉之日办喜事。
他一路上遇到的花轿就有三顶,若非当时时局动荡,怕是有不少对佳偶在那一天喜结连理。
走到监牢里,苏泰正对着通风口望着外面的天。
监牢阴暗潮湿,蚊虫鼠蚁爬行,刑具上都是凝固的血渍,斑驳的墙面上留有之前囚犯身上的血痕,血痕经过时间推移,变成深褐色,在颓败漆黑的墙上,一层叠着一层,显得阴森恐怖又萧瑟荒芜……
魏信望着出神的苏泰,言语间不忘挖苦嘲讽,道:“一代帝师不做,非要当个阶下囚,怎么?你是在忏悔吗?”
苏泰回过神,漆黑眼眸望着他。
当时苏泰正在通风口下,一束微弱光线将苏泰整个人笼罩,仿佛全身笼罩着圣洁的光。
魏信走了进去。
苏泰看着他走进来,释然的走到腐朽断腿桌边坐下:“我猜到会是由你送行。”
魏信不置可否。
当年苍西河事件,苏泰与宣其制定的策略是,皇家解决皇家之事,世家解决世家之事。
他们将罪证一分为二,苏泰拿着世家的罪证,宣其拿着嘉和帝的罪证。
当时,苏泰拿着世家的罪证,找到他们,要他们交出贪污的钱两,并且要他们将自己的罪证写下来,向万民告罪,之后再将功折罪。
魏信直接了当的拒绝了。
苍西河事件,是帝王不能承受之重,也是世家无法承担之责。
这桩事,若他们不承认便罢,若承认了,将是被记载在史册中,遗臭万年。
他与苏泰不欢而散。
两人之间的斗争也越来越激烈。
后来,钟台逆案发生,苏泰入狱,太子被关,两人的党羽亲信全都被捉拿下狱。
嘉和帝本来不愿意杀恩师,也不愿意杀爱子。
但钟台逆案是举世家之力才平定的叛乱,总不能世家出钱出力出兵,最后皇帝谁也不愿意舍弃。
几方僵持之下,他与嘉和帝达成协议——皇家处理皇家之事,世家处理世家之事。
这也是苏泰与太子定下的协议。
所以,他来为苏泰送行是情理之中。
魏信望着憔悴落魄的苏泰,他言语间虽有嘲讽挖苦,却没有刻意的侮辱欺凌。
无论苏泰落魄到什么境地,他都是他最尊敬的知己与宿敌。
他对待苏泰的态度一如往常,有几分敌意几分敬意,再夹杂着赢家该有的傲气,道:“你可以求我饶你性命,说不定你苏国公开口了,我心情好,就饶了你。”
苏泰憔悴疲倦的漆黑眼眸早失了神采,但那双眼睛明亮如初,如同深邃能够包容万物的幽潭,表面不显山露水,内里深不可测大有乾坤。
他听到魏信的话,自嘲般笑了笑,笑容扯到嘴角的伤,因此他笑得很浅,道:“你可以饶了我的性命,但你不可能放过所有人,包括我。你需要大量鲜血来捍卫你的政权,你要震碎所有人的胆,吓裂那些反叛的心,你要让他们不敢再冒出半点念头敌对你……所以,我的下场越是凄惨,你的目的就越能达到,既然无法放过,何必饶了性命?你应该知道,对于我们这样的人而言,性命有什么重要的呢……”
魏信走到苏泰对面坐下,两人中间隔着那方断腿腐朽看不出原材料的木桌。
他道:“也是,你是君子,君子怎么可能会跪我这样的权臣?既如此,我们最后再对酌几杯吧。”
说着,侍从端上来两个托盘,分别放到两人面前。
每个托盘上摆放着三杯酒。
那是三杯不同的酒,分别用三个不同的杯子盛放着。
第一杯:桂花酒,用白玉杯盛放着。
淡黄色的酒,在洁白莹润的玉杯里,色泽淡雅清透。
这是当年在国子监求学,第一课见礼时,学子与夫子、学子与学子之间的互相对饮,象征着开启一段师生同窗之谊。
白玉象征着君子,桂花象征着折桂夺魁。
这是师生同窗之间的互相祝福。
当时第一课,是苏泰与魏信面对面对饮。
此时,两人再端起这杯酒,心境已经不一样了。
魏信端着酒,闻着淡淡桂花香,望向对面的人,道:“当年,在国子监,我孤僻无友,后来突然对你亲近,向你示好,你察觉到我是有目的的吗?你至今后悔当初帮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