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断袖撩弯宿敌(113)
他一个将死之人,本该什么都不怕,却被这气势震得后背寒凉。
祁丹椹那双明亮漆黑的眼睛看着他浑浊苍老的眼睛。
视线相对间,他仿佛看到了苏泰那双漆黑眼眸。
他瞪着他。
隔了十数年,隔了地狱人间。
兄弟两再次隔空对望着……
那双眼眸没有怒与恨,但让他无端的惶恐惧怕。
他声音比三九天的寒冰还冷,一字一句判了他万劫不复:“苏家是你覆灭的,你怎么能算在我的头上呢?因为算在我的头上,好让你有脸滚下去见苏家的列祖列宗吗?”
此时此刻,另一漆黑明亮眼眸的主人仿佛在阎罗殿瞪着他,道:“是你覆灭了苏家,你口口声声要振奋苏家,结果你导致了整个家族灭亡,你是罪人,我等着你下来向我认罪。”
苏鸣浑身一震,挣着铁链怒吼,道:“不是,罪人明明是你,你沽名钓誉,胳膊肘往外拐,明明出身士族,却与宣其一起发疯,想要颠覆士族的统治与地位,想要拿走士族的权力与钱财……”
“你是苏家的家主,苏家掌舵人,你本该带着家族往更高的地方去,可你没有,你以为你当个帝师,这天下就跟你有关系了吗?你以为你是太子太傅,就能做天下人的主了吗?”
“天下贤才被埋没与你何干?读书人怀才不遇又与你何干?谁让那些人不会投胎,生来不是人中龙凤呢?士族子弟仗势欺人又怎么了?谁让那些人天生命贱?西北边塞贪污军饷又怎么了?又不是你吃不饱饭没有过冬的棉衣?苍西河水患淹死几十万人又如何?淹死的又不是你的亲人兄弟……”
“天下百姓水深火热,更与你八竿子打不着,你怎么什么都要管?你管的过来吗?你管了那么多人的不平不公,何曾想过自己是苏家子弟,苏家门楣需要你发扬光大,苏家子弟需要你扶持……没有,你想做的事,无论做不做得成,我们苏家都得完……你甚至还要跟着宣其发疯,你们想要覆灭整个士族的统治与地位,你拖着我们一起去死,你才是苏家的罪人……”
他与苏泰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他同天下所有弟弟一样,以有这么完美的哥哥而骄傲自豪,却又因为哥哥过于完美而心生嫉妒怨恨。
他们兄弟两从小被教导着要光耀门楣,要以家族繁荣为己任。
他知道他哥哥的优秀,他也知道自己从来比不上他,他虽嫉妒他,却也敬重他。
他知道没有人能比他哥哥更适合担任苏家家主。
他虽不甘,却也心甘。
他想,他可以辅佐他。
他们一起将苏家发扬光大,让苏家在他们兄弟两人手里达到鼎盛,让苏家成为大琅王朝最强盛的士族,让魏家都望其项背。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自从他哥哥掌权后,他开始打击世家。
他认为人才选拔不公,士族出来的状元探花可以直接进翰林,担任正六品,寒门平民出来的,却只能发配到地方担任□□品的小官吏,若无门路,将被埋没一生。
他极力促成朝廷取缔这一策略,无论士族寒门,均要去地方历练,以功绩往上选拔……
他觉得官吏有士族做支撑,有师门扶持,有门道往上爬,就升得快,反而做实事不会钻营的,全被埋没。
他认为朝廷用人不公,士族可以靠着家族庇荫去各府衙谋个一官半职,而真正有才能之人却糊口不易……
他支持废太子《人才选拔论》,实行人才选用与改革。
不仅如此,他与宣其设置了巡查司,巡查百官与各大士族。
他提倡贤者能者上位,逐步去分世家大族手里的权……
他认为士族占领土地庄田太多,却因出自勋贵官吏之家,免了税收,要求士族缴纳田地税,更要士族将占用废弃田地还给朝廷,朝廷分派给无地百姓……
他支持宣其整改律法……
……
他做的种种,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骇人听闻的改革。
他动了所有士族手里的权、财、人……
包括苏家。
他限制了苏家的发展,不给家族任何权力与帮扶,让苏家成为士族的众矢之的,就连家族内部子弟也对他颇有怨言……
他这个从小崇拜他嫉妒他敬重他的弟弟,也因此与他几度争吵。
每次他与他争吵完,他发现他书房的灯彻夜未熄。
他经常看他孤独的站在阁楼远眺落日晚霞……
他想,他哥哥是孤独的。
不仅所有士族反对他,就连家人也不支持他。
他想,他哥哥可能没错。
他想要的是天下海晏河清,想要公理正义,想要匡扶江山社稷,他想去追他心中的道……
可他只想要苏家繁荣昌盛,什么天下大事跟他无关。
为了苏家,他不能让步。
士族之所以是士族,就应该攀枝错节,共同进退,就应该掌握着这个国家的权力、财力、土地、人才等等一切……
如果天下都公平,还要什么皇帝,还分什么三教九流、上下尊卑?
他是苏家的家主,他不是天下人的皇帝,他该担负起苏家繁荣昌盛的责任。
他虽知道他兄长可能没错。
但他不敢苟同。
他认为他与宣其在找死。
他们动的是整个国家的根基秩序,别说士族不允许,就连圣上也未必会赞成!
果不其然,他发现了他们正在谋划的一件事。
他不能让他兄长将这件事做成。
若是做成,苏家将不复存在。
若是做不成,苏家也将不复存在。
他不能看着他毁掉整个家族。
所以他向士族与嘉和帝揭发了他与宣其谋反。
为了同他撇清关系,为了向其他士族示好。
他看着他被下狱,死在狱中。
他也看着他的子孙被处以腰斩,无人收尸。
他不曾为他掉过一滴眼泪,说过一句维护的话。
他彻底取代他成为苏家的家主。
他要将整个苏家在他手里发扬光大。
他要告诉他,他走错了一条路,自己走的才是正确的路。
他靠着亲哥一脉的命,带着家族走向不同的路。
可是这么多年,他太累了。
家族太多子弟需要扶持,可这些人无才无德,不求上进。
家族有太多杂事要处理,他却连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
他如同一匹老马,拼命拉着日薄西山的家族往更远更耀眼的前方,但他发现,这个家族可能早已从内部腐坏了。
现在,整个家族彻底覆灭在他手里。
不远处阴暗昏沉的牢房内。
苏彬被用刑,半死不活的趴在地上,牢房里只有一床散发着霉味破烂不堪的棉被与一些潮湿的杂草。
他裹着发霉棉被,躺在阴湿的杂草堆里,冻得瑟瑟发抖。
在这样阴冷的冬季里,铜墙铁铸的牢房虽抵抗住了北风呼啸,却抵抗不住冷空气侵蚀。
他每呼吸一口,都觉得肺腑要被冻坏了。
这时,锁链哗啦啦响了,牢房门被推开。
他费力的昂起头,看着来人,渗血的唇角扯出一抹苦笑:“没想到最后为我送行的人竟然是你。”
秋风顾盼生姿,款款微笑:“因为,我与公子恩怨未了。”
苏彬没听懂他的话外之音,道:“谢谢你愿意来,可惜没有琴,否则听你一曲再上路,我也死得其所……”
这几个月,他怒过,怨过,抗争过,求饶过……
甚至他想将六皇子拉下水,得到的却是更无情的对待。
到现在,他身上没一处皮肤是好的,满身溃烂,新伤覆旧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