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后(93)
“不要贴着头皮刻啊。”絮果最后还是忍不住道,他、他特意让锦书姐姐帮他梳了个高颅顶的发髻呢。
“放心,我有数。”不苦大师大手一挥。
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连大人书房里最左边的山柱,就成了絮果的身高记录尺。每过一段时间,柱子上就会被刻下一横。这些长短不一、力度深浅也不尽相同的划痕,见证了絮果近三年来的成长,伴随他从一个小豆丁,长成为了一个……不那么矮的小豆丁。
“好了吗?好了吗?”絮果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自己又长高了多少。
“好了。”不苦大师悄悄收起了几根被他不小心一起划断的碎发,一边想着陛下赐的这柄削铁如泥的匕首可真不适合干这个,一边赶紧收刀入鞘,毁尸灭迹,用展示划痕成果来转移了絮果的注意力,“怎么样?非常清晰吧?”
“唔。”絮果仔细端详,半晌后又不死心的上前看了看,还是没能找到全新的划痕,只看到了一个被覆盖住的新刻度,“这不是还和上个旬假时一模一样吗?QAQ”
“大哥,你也知道你是上个旬假才量过啊?”不苦大师点了点小朋友的脑门,“没有人可以在十天之内长高的,懂?哪怕你是神仙也不行。”
絮神仙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脑袋,道理他都懂,但、但他还是怀揣着梦想嘛。
“能实现的才叫梦想,不切实际的叫幻想。”不苦大师的语重心长,在教育孩子中不断成长,他觉得他都快成为一个鸡汤大师了,这些没什么屁用的大道理他这几年是张口就来,“放弃幻想吧,来和我玩击壤啊。”
击壤,一种投掷类的游戏,在远古时还带了些巫术色彩。曾有一段时间在雍畿非常流行,后来落寞了,但时尚就是个圈,如今击壤的文艺复兴又再次席卷了雍畿。
“不了。”絮果摆摆手,看上去有些兴致寥寥,他在收拾好失落的情绪后,选择了坐回自己的书房,准备开始挑灯夜读。
或者说是写功课。
小朋友写作业一般也就三种类型,要么放假的第一天就把所有的作业都写完;要么磨蹭到最后一晚挑战奇迹;要么就是匀速的每天都分摊一部分。
絮果自六岁那年因为过节过的太快乐而忘了写作业后,就从先甜后苦派变成了先苦后甜。他都不是放假的第一天才开始写作业,他是在放假的当晚就在奋笔疾书,除了书法练字这种只有日积月累、每天练习才能体现出效果的功课以外,他准备今晚就一口气把假期作业都写完。
“???”不苦对在玩和写功课之间选择了后者的行为表示无法理解。
但不苦也不好阻碍小朋友要求进步,只能自娱自乐,他先是把第一个木块扔到了书房的一头,然后再拿起第二个木块,一边在心里想着如果能砸中,我今晚就吃顿好的,一边努力朝着第一个木块扔了过去,结果无事发生。
差一点还砸到了絮果书房里的玩具。
絮果一边说着他对游戏没兴趣,一边又忍不住悄悄看向叔叔,并为对方击打错的方向而暗自着急,嗨呀,要是能稍稍收一点力就好了。
不苦撇撇嘴,觉得自己这完全就是手生了,遥想当年,他在泮宫那可是击壤的大师!他坚信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就能找回过去的感觉。并马不停蹄的拿出了第三个木块,锲而不舍的扔了过去,并在心里向老天祈祷,如果这块砸中了,他就吃顿更好的!
第三个木块擦着第一个的边,最终击飞了第二个木块,“更好的一顿”带着“好的一顿”就这样离开了大师的视野。
不苦:“!”
絮果差点啊呀出声,好可惜啊,就差一点点。
不苦赌气一般顺手抛出了最后一个木块,心想着这要是能砸中,他今晚就吃草!
然后,笔直笔直地中了。
这就是击壤,一块打中另外一块就算赢了的游戏,其中的巫术色彩就是很多人会通过这种击打来做一些莫名其妙的决定。好比不苦。
大师原地开始耍赖,对絮果道:“不算不算,刚刚什么都不算啊!”
絮果赶忙回收眼神,告诉自己不要去管叔叔又对三清许下了什么宏愿,要努力写功课啊!事实上,絮果其实已经快写完了,因为他外舍里就已经提前写了一部分。
“提前写?”不苦大师对这种流派闻所未闻,终于放弃了试图用击壤打扰三清的决定。
想一想也是啊,这种击壤许愿,和直接敲门问三清“我今晚能吃什么”有什么区别?不苦设身处地的替三清想了想,如果哪天有个他不认识的人上来就问,你觉得我今晚能不能吃一顿好的,他大概率也是不会搭理对方的。
嗯,一定是这样没错了!
在心里为三清找补好后,不苦就心安理得的去好奇起了他更关注的事——絮果,一个写作业的狠人:“你怎么提前啊?起一卦?”
絮果一边伏案埋头,一边回答:“夫子布置功课都是有规律的呀,好比练字、习作、口算。”每回都是差不多的东西。如果昨天写了第五页的珠心算,那今天肯定就是写第六页。随便找个课间就能完成。
类似于今年的珠心算练习册,一整本絮果都已经写完了。
不苦举手,不懂就问:“……那万一要是夫子没布置,你不就白写了吗?”
个子抽条不少、体重却没什么变化的小朋友,看上去就像从一个粢饭团变成了一个豆沙春卷,絮春卷停下笔,蘸好墨水后才一脸深沉的回答大师:“是的,这就像一场合法的赌博。”
往往还是一场豪赌。
赢了,轻松一个假期,输了……其实也没什么损失,毕竟他是在课间写的,并不影响他晚上回来继续写作业。
追求的就是一个刺激。
不苦不由陷入沉思,竟觉得有点道理。
“不过,我这回又赌输啦。”絮果放下笔,双手拍在脸上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啪”,一整个痛苦面具,他猜错了夫子的命题习作。
去年和前年连续两年,杜直讲在寒衣节时,布置的都是写一篇与节日有关的习作,只不过对习作的字数要求有一个递增的变化。絮果写过了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因为九月太早,才把习俗挪到了刚刚入冬的十月,也写过“是月,天子始裘*”,陛下通过穿冬衣的仪式来对天下昭告冬季的来临。
今年絮果就估摸着字数,写起了“陛下赐下冬衣给臣子,我们非常感念他的恩德”的内容,在寒衣节由皇帝给文武百官授衣也算是一个老传统了。抠门的先帝还曾因为给臣子送的棉衣里没有棉而被人诟病过。
絮果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不少都是他去年的亲身经历,絮果觉得自己这习作怎么也能得个甲。
万万没想到,晚上放学时却听到拥有一颗文艺心的杜直讲说,总写过节也没什么意思,今年就不写了,咱们来写成长吧。
絮果:“……”
但什么是成长呢?
絮果想到了山柱上自己十天都没有寸进的个头直叹气。事实上,他至今还觉得自己只有八岁,怎么就九岁了呢?
等连大人回来时,纪八岁和絮九岁正在中庭的院子里玩击壤。嗯,虽然这个游戏很幼稚,但絮果觉得他也不是不能陪不苦叔叔玩一会儿,反正也写不出来功课。他决定问问老天,什么叫成长。
连亭站在廊下看了好一会儿,只觉得就这么看着小朋友高举双手、无忧无虑的欢呼起来时,自己的心情都会跟着变好许多。
然后,他就听到他的倒霉朋友说:“看来你爹今天肯定不会问兰因的事了,放心吧,诶嘿。”
絮果在算成长,不苦则在算絮果和他小伙伴的命运。
今天上课时,闻兰因给絮果传纸条被夫子发现了。要命的不是纸条,而是闻兰因对夫子的顶撞。
闻兰因当时一共给絮果传了三张纸条,絮果都没回他,只一并夹在了书里。因为当时他们在上古文翻译,这是絮果所有科目里目前最为薄弱的一项。他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常是大家都翻译对了,只有他理解到了南辕北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