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后(45)
不苦:……你什么意思?!
絮果殷勤地给阿爹摊开了书本,拿出了笔墨:“阿爹写。”其实直讲也有讲过,如果已经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可以试着自己写。絮果确实被他阿娘教过如何写自己的名字,但絮果坚持认为,“阿爹写得好看。”
虽然絮果只有六岁,但他也已经懂得美丑了,至少他就很嫌弃自己蚯蚓一样歪歪扭扭的字。
不苦大师本来还不信邪,铺开宣纸让絮果当场写了一遍,想见识见识能有多难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哪怕是连大人,在面对儿子的墨宝时,都不知道能找到哪个角度稍稍夸一嘴。絮果的字是真的难看,小朋友一点没谦虚,甚至实事求是得可怕。
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地想要写好了,但哪怕只是提笔画一横,那本应该笔直的线都能在纸上不受控制地扭动起来。
不苦曾以为絮果上学后最大的坎儿是叫读音的音韵,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书法。
在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了,不苦大师纪复屿,文不成武不就,画画还不好看,但他也有属于他的优点,那就是一笔书法走天下,从小就写字写得格外好看。他爹纪驸马正是大启当代最有名的书法家,之一。
不苦大师就是那个之二。
不苦十几岁的时候就被夸过颜筋柳骨,子肖其父。但偏偏他还很不服气,匿名披了个马甲在书法界闯荡,得到的反馈结果还是一样的,人人都觉得他再努努力,说不定能追上鹤归先生。
鹤归先生就是不苦大师的亲爹,纪鹤归。
不苦见自己的马甲都没争过,索性就摆烂给马甲改了个名叫鹤子,在书法界闯下了赫赫威名。只是一直不怎么敢让别人知道鹤子是自己,因为……
“你叔叔我啊,得罪了一个姓杨的小人,如果用我的本名,那我的字可就不值钱啦。”不苦还是挺在乎自己的字在市面上的价值的,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超越他爹。当然,随着他爹的去世,他的墨宝已成绝版,只会水涨船高越来越贵,不苦活着的时候大概是很难超越了。
“来,让叔叔给你的书本升升值。”不苦左右手能写出完全不同笔迹的字,谁也看不出来。
而在书法这方面,连亭都得承认,他不如不苦。
絮果的小肉脸垫在书桌上,一双眼睛骨碌碌,不知道该如何拒绝才能不伤了不苦叔叔的心,可他还是更想要阿爹给他写名字。哪怕阿爹的字不好看,也没有不苦叔叔那么值钱,可如果阿爹写好了,他就可以给他的朋友们说,这是我阿爹给我写的哦。
等不苦搞明白小朋友的小心思后,内心是又酸又涩,玛德,凭什么啊,连狗剩你何德何能!突然就有种还俗成婚去生个属于自己的崽的冲动了!
当然,大师也就是想一想,他坚信自己对三清的虔诚之心日月可鉴。
等阿爹写完了,絮果就在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后,又把书本给不苦叔叔拿了过来,请他在每本书本的最后一面写到:“若拾之,望归还,不胜感激。”
这其实是絮果他娘的一个习惯,她总会在对于絮果来说比较重要的玩具或者其他东西上,认认真真地写下这么一句。她对儿子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如果哪天您意外捡到了它,希望能把它还给我,因为这对于我儿子来说真的很重要,万分感谢。”
小朋友总是会有些丢三落四的,但自从阿娘写了这些话,絮果偶尔丢在小河边的什么风车啊陶人的,最后就总会被好心人捡到送回家里。
“所以,这句真的很重要。”絮果把最重要的工作拜托给了写字好看的不苦叔叔。
大概是小孩拜托的态度太过郑重其事,不自觉就也感染到了不苦,他生怕自己发挥不好,还先反复在宣纸上打起了草稿,然后才下了笔。
当第二天杜直讲无意中看到絮果书本背后的字时,差点没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借过来看了好几遍,才颤颤巍巍地试着问了一句:“这、这不会是鹤子先生的字吧?”
絮果不明所以的点点头,重点还在和夫子炫耀自己阿娘的好主意:“我娘说这样写上,就不怕书本丢啦。”
杜直讲的内心简直像是有哪吒在闹海,思绪万千,始终都不知道该如何告诉絮果,这样大咧咧的写上鹤子先生价值千金的墨宝,更容易丢啊。
好比夫子我就很心动!
当然,絮果的书还是没有丢过的,一直有被他的书童浅墨整齐地收录起来。因为……其他小朋友根本不懂鹤子先生的价值。
叶之初小朋友更是直言:“很贵吗?我祖父书房里也有欸。”
杜直讲:“……”这些可恶的有钱人。
写名字这类家长可以帮忙的功课之后,学斋里就开始加码,先是某天要求写一大页描红,然后就逐渐变成了固定作业,每天都要写描红,却据司徒犬子他爹说只可能增加页数,不可能再减少。最近,功课的难度更是再次升级,从熟悉当日书本上的所学内容,变成了熟读并背诵。隔天检查。
杜直讲言出必行,说是第二天检查,那就一定会挨个检查,谁也别想心存侥幸。在三十个人的小班上,是不存在什么抽查的,只有挨个背。
一开始还有小朋友敢理直气壮的说他没做功课,什么借口也不找,只直白的告诉直讲他忘了,或者他想玩不想写功课,再不然还有什么“我爹喝醉了就没写”之类的大实话。但是如今嘛,却只剩下了早读课上的人人自危,气氛堪比上坟。
司徒犬子紧张的手心里已经全是汗了,因为杜直讲让大家背诵的时候,是不会按照顺序来的,他喜欢随机叫人,但永远不会落下任何一个。
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要站起来,接着上一个人背到的地方继续往下背诵。
“这和随机杀人有什么区别?”犬子对絮果和叶之初疯狂吐槽,开学第一天那个温柔好脾气的杜直讲,不知道何时已经悄然改变了模样,“他那是随便点名吗?根本就是阎王爷在点我的命!”
今天杜直讲依旧拿着他的“生死簿”进来了。
司徒犬子第一个中招,坐下来的时候三魂已是没了七魄,仿佛整个人都失去了色彩。等叶之初第二个被叫起来的时候,絮果就知道了,他们仨之前说的话肯定是被杜直讲听到了。他赶紧做起了准备,并果不其然第三个站起来接上了“超等轶羣,出尤别异*”。
下了早读之后,司徒犬子才惊慌发现,今天的第一堂课,临时从书法变成了《训纂篇》,而他根本没带训纂的书本。
“昨天夫子就通知了啊。”有其他同窗道。
司徒犬子根本不记得这事了,一张小黑脸急得都要扭曲了:“怎么办啊,絮哥儿,救命。”
训纂的助教可凶了,和杜直讲这种只在早读时的严厉不同,是个从头到尾都板着脸背着手的小老头,哪怕只是说错一个音,都可能会被打手心。那根五分厚的戒尺,简直要变成噩梦了。絮果因为总是改不掉的江左口音,不知道在训纂课上吃了多少苦。
当然,其他小朋友也不好过,因为一个冷知识,雍畿话并不完全算是官话。
司徒犬子只会一口流利的京片子,是训纂老爷子最喜欢盯着教训的那一批人。当司徒犬子意识到自己竟然忘记带的是训纂书本时,他连遗嘱都想好了。造化留给絮哥儿,弄人给小叶子。
“别怕,”絮果安慰地拍了拍朋友的肩,“我们可以去找别的斋的人借啊。”
他们的训纂是临时加的,其他斋肯定今天也有要上训纂的。好比……苍穹斋。絮果在别斋的人脉不算多,但胜在靠谱。
闻·絮果的人脉·兰因,此时又在和杨乐干架。
两人的梁子从开学第一天就结下了,至今没解开。斗争手段也是不断升级,从一开始的直白打架,到后面层出不穷地使阴招。但双方都坚称是对方先开始卑鄙的,杨乐觉得闻兰因惯会在夫子们面前颠倒黑白,还常常假装认不出他,非常幼稚,闻兰因则觉得杨乐就是个背后告状的小人,还总是一惊一乍的,他只是看不清问一句“你谁啊”,他就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