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后(52)
司徒犬子每一次的动作幅度都很小,一般人在专注吃饭时是很难发现的。絮果也是无意中看到,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在经过反复观察后才确认。
从那个时候起,絮果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根本没空再顾得上纪老爷子。
当然,纪老爷子也顺着絮果的视线看到了这一幕。纪关山本来还挺好奇絮果打算怎么处理的,结果等第二天再次见到那位黑胖黑胖的小朋友时,他已经重新恢复了活力,笑起来铿锵有力,讲话超大声,吃饭也是一勺接着一勺,就好像昨天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觉。
絮果也完全没有和纪老爷子分享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的意思,因为这是犬子的秘密啊。
他是不会和外人说的。
好吧,絮果也有分享欲,很难做到完全保密,但他只会在晚上吃饭的时候和他阿爹说。他还特意让狐獴一家去花厅门口放哨,以免被不苦叔叔听到。
“都是苍穹斋的杨小郎的错!”絮果为朋友同仇敌忾,气到挥拳头的那种。
“杨乐怎么了?”连亭对儿子在外舍的同窗了若指掌,都不需要絮果说全名,他就差不多能猜到个大概。更不用说杨乐还有个当首辅的大爷爷,其实也算是一个挺有名的崽,是连亭的重点观察对象。
这么说吧,厂公连絮果如果和杨乐发生不可挽回的冲突,他该怎么帮儿子销毁证据的预案都做好了。
“之前我带犬子去苍穹斋找兰哥儿借书,杨小郎无缘无故嘲笑犬子胖,他真的好过分!”要不是犬子有仇当场就自己报了,絮果肯定是要上前和杨乐理论一番的。
“那他可真过分啊。”连亭不着痕迹地往儿子碗里又添了些菜花。絮果虽然乖,但其实也是会挑食的,只不过他在这种圆桌吃饭时,总会做得很隐晦。连亭也是在照顾了儿子一段时间后才发现的,然后,他就开始了和儿子长期艰苦卓绝地斗智斗勇。
絮果假装没看见眼前的蔬菜,连亭则假装无意中把适量的菜和肉混在一起夹到儿子的碗里。
絮果小朋友有个不知道好坏的习惯——绝不会剩下自己碗里的饭菜。面对多出来的菜花,絮果真的是挣扎了良久,最后还是一咬牙一跺脚就把菜都给吃了。
连亭在心里估算着儿子这顿饭的量,在适当的时候停了手。
等开始吃饭后水果了,絮果又想起来了这事,一边啃着哈密瓜一边气鼓鼓地说:“对啊,杨小郎这样真的很不好!如果他不和犬子道歉,我以后都不要喜欢他了!”
“嗯嗯,我们不和他玩啊。”连亭没怎么走心地哄着儿子。
“犬子要减肥都是因为他。我还以为犬子报完仇就不在意了呢,没想到犬子回去后偷偷伤心了好久,然后就开始减肥了,可我觉得犬子这样一口都不吃是不行的,会饿坏的。”絮果没有当场戳破,是担心膳堂里那么多人会伤了犬子的面子,但事后的私下里他却和犬子沟通了许久。
“那怎么办啊?”连亭终于有了点兴致,想帮儿子解决问题,顺便给絮果扶了扶快要掉下来的口水巾。
絮果吃水果总会吃得一脸一身,又自己嫌弃自己,连亭只能为连少爷提前服务。
“我们已经解决完了哦。”絮果得意洋洋,连瓜也顾不上吃了,只专注和阿爹分享自己“绝顶聪明”的好主意,“是我和小叶子一起想到的办法。既让犬子可以继续吃饭,又不用再担心体重。”
“是什么啊?”连亭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儿子说什么,他都要猛夸他聪明伶俐。
结果他就听到絮果说:“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再是四十二斤啦!”
连亭微微一愣:“嗯?”
“我是五十斤。”絮果宣告道,说到兴奋之处,他还手舞足蹈的挥起了瓜皮,把汁水甩得到处都是,“小叶子也不再是三十八斤,而是五十斤!因为在我们商量之后决定,我从此替犬子分担八斤,小叶子分担十二斤,这样犬子减去二十斤,就也只有五十斤啦。”
连亭:“……哈?”
“爹,我们是不是超棒的?”絮果等不来表扬,就开始自己要了,他脸皮也超厚的。
“那是,你们挺厉害的。”连亭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想了半天也只能说几个孩子九章算术学得不错。
那个时候的连亭怎么都不会想到,此去多年,他儿子的体重始终是实际体重再往上加八斤,因为他一直记得这个和好朋友犬子在幼时的承诺,真的超讲义气的。
絮果就像一个解决问题的专家,在解决了犬子的烦恼后,又在第二天开始替纪老爷子解决烦恼。
那个时候的纪老爷子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有意试探,或者只是一个饭前的闲聊,刚好就聊到了这个话题。他说他其实晚上也在膳堂吃饭。
絮果以及几个小朋友齐齐睁大了眼睛,好奇极了。
“晚上也可以在外舍吃饭吗?”
“膳堂晚上竟然还开门的?”
“听起来好厉害。”
“只对要升内舍生的大孩子开放。”不苦一边给橘子辛辛苦苦地拔白丝,一边闲不住的回答,“你们这些小孩子暂时是去不了的啦。
大启的官学内卷也很严重,想升国子监的内舍生,就得自己实打实的考,虽然考不上最后也能依托于父亲的官职进去读书,但进的学斋却有着天壤之别。为了提高考上去的名额,外舍就延长了应届生每日的上学时间,晚饭自然也就要在膳堂解决。
絮果等人发来了羡慕的声音,倒不是想上学,只是想变成大朋友。
“啧,长大有什么好的?你们将来肯定会后悔的。”至少不苦大师现在就恨不能变回小孩子,那个时候他爹还活着,他娘对他还很温柔。虽然家里没有特别有钱吧,但他在泮宫的其他宗亲同窗家里也一样没多少俸禄,大家每天什么都不用想,只想着怎么逃课就行。
“什么是逃课啊?”小朋友们的注意力和好奇心立刻被转移。
不苦:“!!!”救命,连亭不会杀了我吧?
幸好絮果并没有特别关注这一句,他反而更在意纪老爷子:“那你有在吃晚膳的时候交到朋友吗?”
话赶话,纪老爷子就问了句:“那你希望我交到其他朋友吗?”
“当然希望啊。”絮果是这么说的。
“你有一个朋友还不够吗?”闻兰因是这么说的。
两个小朋友异口同声,说完之后就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彼此,眼神交汇的那一刻,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三观再次开始进行激烈碰撞。
一个说:“我阿娘说了,喜欢一个人也不能要求对方只和自己一个人玩。”
另外一个却说:“喜欢他,就会想要独占他啊,不然算什么喜欢?”
说着说着,两人就吵了起来,肯定不会对彼此动手,却是谁也不服谁,旁人怎么劝和都没用。纪老爷子看着这不受控制地发展都蒙了,心想着,自己都一把年纪了,不会要当一把蓝颜祸水了吧?真是罪过啊罪过。
然后……
不到当天下午,两个小朋友又莫名其妙地和好了。小朋友的爱恨情仇就是这么快,根本不讲道理。
絮果和其他人其实是能相处得很好的,几乎从不会吵架,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闻兰因总会一会儿吵一会儿好的,很不稳定。但即便如此了,他还是想和闻兰因继续当朋友的。
那晚来吃饭的纪老爷子,在大门口等到了迟迟没有回家的絮果。今天连大人有事,没办法来接儿子,是不苦大师在一边拎着书袋陪孩子。
纪老爷子诧异地看着眼前已经换上春衫的絮果:“你在等我?”
这是准备陪我吃晚饭啊,还是邀请我去你家吃饭?
结果老爷子的两个猜测都没有料对。
絮果只是为了祭出了他和阿娘学来的交朋友大法,继传授给了阿爹之后,又传授给了他的新朋友纪老爷子。只不过这一回絮果给的不再是五颜六色的糖果,而是一堆最近外舍流行的玩具:“要和别人分享着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