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预备天子(252)
“回主子,奴婢今日去六科廊时,还打听到一些别的消息。”魏忠德弯着腰,“李丞相这些天去过廊房,除此以外,有一个姓杨的太监也去过。”
朱标道:“丞相去六科廊有什么不应该的?倒是你,我叫你去找奏疏,你为什么擅自打听消息。”
魏忠德呆住了。
朱标继续道:“现在还在我耳边说这些搬弄是非的话,你是不把父皇立在宫门外的铁牌当作一回事,还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魏忠德扑通一声跪下了,手里还规规矩矩高捧着灯笼替朱标照明,头已贴在地上:“主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绝没有这样的心思。”
不远处的队伍停住了,因为光线问题,他们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只发现前面有一个影子突然矮了一截,然后便不动了,想也知道是魏忠德跪了下去。
太子有仁德温和的好名声在宫人里流传,轻易是不会动怒的,更别说魏公公一向受宠,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突兀受罚?他们这时免不了惊慌失措,心里七上八下地打鼓,祈祷不要降罪到自己身上。
“你说没有就没有?”朱标平静道,“是不是我放心把事情交给你去做,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奴婢没有忘。”魏忠德的头上开始流汗,“奴婢只是,只是想帮主子……”
“我为什么会需要你来帮。”朱标道,“东宫的僚属都死绝了吗?还是拱卫司的探子都瘸了?你问过他们的意见没有,还轮不到你去替大明操心。”
这话可谓是诛心之言,较起真来足以杀个人头滚滚,魏忠德再也支撑不住手臂,灯笼从他手中掉出来,滚落在一旁的草地里。
朱标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魏忠德,弯腰自己拿起灯笼:“宫里其他太监是怎么熬的,你不会不清楚。你的年纪还小,又跟在我身边,确实特殊,遇到的事也多。事情多了,诱惑和故事就多,巴结你的人也多,一时弄不好,谁都救不了你。”
“主子。”魏忠德以为朱标是要赶走自己,全身都抖起来,仿佛落水后被提起来的兔子,带着哭腔颤声道,“奴婢知错了,主子,奴婢以后一定好好听话,绝不敢再做多余的……”
朱标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要跟我回宫了,今天就在这里跪上一晚,也好让宫里这些人见识见识魏公公的威风。”
“是。”魏忠德哽咽回话,抬起头对着身后呵道,“都傻了吗。过来送殿下回宫!”
那几十个人这才如梦初醒,慌张跑过来,簇拥在朱标身边,朝着春和殿走去,而朱标也没有回头再看哪怕一眼。
一团团在风中摇晃的烛火在灯罩亮着,自魏忠德低垂的头旁掠过,直至他的面孔模糊,最终陷入完全的黑暗。
翌日,跪在路上昏迷过去的魏忠德果然成为紫禁城最新的谈资。
当话题中心的当事人在床上醒来时,只觉得昏昏沉沉,膝盖剧痛,浑身发冷,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顿,头晕眼花分不清时间,缓了好一阵才回过一些神,抓紧身上的被子盯着天花板发呆。
过了几息,门外传来脚步声,魏忠德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虚弱地样子,立刻试图坐起身来。
进来的是黄禧,他怀里还抱着拂尘。
他看见魏忠德醒了,先是一喜,然后又生气道:“你怎么坐起来了?躺下对身体好,我去太医院拿了药,一会儿就煎好了,你许是有点着凉。夏日里还算好,冬天罚跪,可要躺上一段时间。”
“师父。”魏忠德把隐藏在心里的称呼喊出来,“您都知道了。”
听到师父二字,黄禧的神色又温和一些,答道:“我能不知道吗,全紫禁城都知道了。”
“师父。”魏忠德道,“殿下是不是厌弃我了,殿下从来没有罚跪过宫人。”
“殿下要是厌弃你,宦官干政,你小子的皮早就没了,我还得给你收尸去。”黄禧在床边坐下,叹了口气,“是你自己不争气。”
“您知道了!”魏忠德惊讶道,“昨晚明明只有我和殿下在。”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傻孩子。”黄禧看着他道,“人人都说你机灵,我却实在看不出来。”
“……师父,我。”
黄禧道:“你刚从六科廊回来,大内就把消息传遍了,谁都知道太子的性子,要是有事责罚你,只会因为这一件,你说吧,到底怎么了。”
魏忠德把事情说了一遍,身为在朱元璋身边服侍的大太监,黄禧很清楚番禺的种种,他这么一说,马上就明白过来。
“蠢笨。”黄禧责备道,“殿下是在救你!”
“你去问那些做什么,你以为拱卫司的探子是吃白饭的,你能想到的,陛下只会比你更早想到,你知道的,陛下会比你更早知道,太子殿下也是一样。”
“今天殿下不罚你,明天陛下就会罚你,到时是什么结果,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我知道错了。”魏忠德道,“师父,你相信我,我不是为了往上爬,我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怎么爬呢?”
黄禧道:“这倒是不假。陛下很不喜欢我们这些阉人,宫里面能指望的只有太子,你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随后他神色一变:“可正是为了这一点,不只有多少人要拉你下水,同样是太监,你年纪小,资历短,凭什么服侍殿下呢?擦桌子倒水盆的差事谁都会!”
“你以为自己一帆风顺,那是因为大家敬着你背后的太子。”
“杨高孟是什么人?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你为什么就能恰好找到一个消息灵通的小太监?……忠德,自己想一想。”
黄禧说完这最后一句话,给魏忠德掖了掖被角后离开了。
门阖上,光线也收了回去。
第165章 浙东
黄禧前脚刚走,后面就又来了人。
夕阳火红色的余晖从窗户里斜射进来,几个立在门边的衣柜挡住了部分光芒,剩下的那些投在地上,摆出一个小小的三角图案。外面有属于成年男性的脚步声响起,清晰稳定,越来越近,最终停在屋外。
“进来吧。”魏忠德道。
门外的人好像就是在等这一声允许,话音落下后,过了片刻就推门进来。
“魏公公的身体怎么样了?”
来人一身宦官服饰,手里提了一个食盒,脸上挂着笑眯眯的表情,眼睛成两条线,嘴角也上扬着,背光的样子像是一个慈善的弥勒佛。
正是杨高孟来了。
魏忠德在被子里的手攥住,牙关咬紧,面上则平静道:“好很多了,谢杨公公特地关心。”
“太子爷一向不为难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魏公公怎么会被太子爷给罚了呢,今后办差一定要当心才是。”杨高孟道,“不过太子爷并没下什么不要魏公公回来服侍的旨意,想来用不着担心。”
“杨公公说得是,我虽只是个奴婢,陪了殿下这几年,到底还是有点底子的,殿下念旧,应该不会这么快厌弃我。”
杨高孟叹道:“说什么底子不底子,都要看主子们的恩宠,我们也就仗着这些了。”
“杨公公是印绶监的人,想必不需要什么恩宠吧。”魏忠德道,“管好那些铁券诰敕,便是杨公公真正该做的事情,办好了这些自然简在帝心,比方上次去番禺给永嘉侯送丹书铁券,杨公公便做得很好。”
“您这话说的。”杨公公笑了笑,一点生气和惶恐的样子也没有,“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咱们阉人也是人,怎么会没有旁的心思呢。我和魏公公不同,没有好命,当然要想办法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自己都对不起的人,还能对得起谁?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你想要什么好命?”
要不是黄禧来过,这个时候的魏忠德恐怕还在为朱标责罚自己的事郁闷伤心,哪里会抽空想到这里头有没有杨高孟的手笔,被点透以后,他再细想杨高孟此时的言行,只觉得处处有玄机,步步是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