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预备天子(115)
此时天边的朝阳已经升起,明明的红光洒下来,为朱标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低头看去,见到船下朝自己挥手的黑衣剑客。
朱标直接跳了下去,又轻又稳地落在木槎身上,笑道:“赵轻涯,好久不见。”
赵轻涯也笑了,拍拍朱标的肩膀,把他推到邹普胜身前,说道:“邹先生,你看,这位就是我给您说的林示。”
邹普胜抬头看了看老朱同志的主舰,又低下头来看了看朱标,身上的汗毛根根竖起来,这船,这人,他分明是……
朱标虽然不认识邹普胜,但看出他风度非凡,这几个上下运动的眼神一定是明白了什么,赶紧抢先过去摇了摇他的手:“先生好,先生叫什么?”
邹普胜被他的摇手给搞晕了,慌张回应道:“在下邹普胜,在陈友谅那边做个太师。”
陈友谅的太师?
气氛凝固下来,朱标嘴角的弧度慢慢扯平,手也松开了。
“林示!”赵轻涯赶紧插到他们两个人中间,解释道,“邹先生就是我恩人去武昌城见的那位旧友,他并无帮助陈友谅的意思,只是被困在那里不能离开罢了。”
“困在那里?”
邹普胜苦笑一声,拱手道:“在下德薄能鲜,没什么本事,只有骨头还算硬,不肯向陈友谅那样的暴虐之人屈服,所以竟是被惦记上了。”
“他不杀我,也不折磨我,只是困着我不让我走。”邹普胜叹道,“也许是因为我连让人家杀都不配杀吧。”
他的话虽这样说,但朱标可不傻。如果事情如他所言,那么陈友谅留着此人,一定是想要折服他收入囊中,正说明他有着了不起的才能。
随着邹普胜的这几句话说完,气氛这才算缓和许多,赵轻涯道:“恩人吩咐我趁着陈友谅忙于战事的时候来救人,没想到你就给我传了消息,现在邹先生和我们一起去酆都,你看如何?”
朱标没有意见。
他一开始的警惕被打消后,反而因为邹普胜和刘伯温相似的文人风骨而产生了好感。
现在邹普胜也愿意去鬼城,就是多出一个处事稳重、能力高强的助手,能有什么不好。
木槎一直没出声,见踩在自己身上的几个人讨论好了,终于忍不住声音:“好了没?能不能走了还?天再亮些,我们可就不好出发了。”
“走,马上走。”朱标道,“再等片刻,还缺一位。”
木槎对朱标的态度依旧恭敬,闻言压制住救儿子的急切心情,问道:“还有哪位?不太重吧?公子,再来个成年人,路途遥远,老朽也许就撑不住他……”
“不重不重!”
一道声音突然传来。
嘟的一声,水面上激起一个十分的小水花,似乎是有谁从船上跳了下来。
水花晃动几下,橘非游到木槎附近,被朱标抱出。
它抖抖身上的水,骄傲道:“我可不重,像橘大人这个体重,在我们那边可算是苗条的。”
木槎险些要骂出声,不过转而一思考,橘非再怎么胖,也只是只猫,确实比成年人要轻,它的话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他没再说什么,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各位坐稳,我们走了!”
扑通,木槎带着身上的三人一猫,沉入了鄱阳湖中。
刚沉入湖中,他们就好像化在了水里一样,没有了身形,没有了气味,也没有了声音,再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船尾上,朱标跳下来的那个地方,有一道目光缓缓收了回去。
那是朱元璋的目光。
他在朱标出去以后,就也从船舱里出来,默默地看着朱标和赵轻涯说话,看着橘非从另一艘战船上下来,然后又看见了那个太师。
朱标不认识邹普胜,老朱同志却是认识的。他有几张探子们从武昌那边搞回来的画像,上面画了一些陈友谅手下的高官侯爵,特别传神说不上,认出来绰绰有余。
他可是日后创建了锦衣卫,把文武百官都像耍猴一样在手掌心里把玩儿的开国皇帝,安排这些事情简直是小菜一碟。
邹普胜的情况他略知一二,傅友德和丁普郎向他投诚以后,也说过些相关情况。
别的不说,他讨厌陈友谅和为人正派是不假的,和标儿一起出去不是坏事。
朱元璋叹了口气。
他再次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湖面,将视线放回了面前的无数巨船上,这一刻,他的所有柔情再次收了回去。
属于父亲的和软被他藏起,杀伐果断的枭雄气概在朱元璋身上升腾。
“来人,把咱的刀拿过来!”
———
木槎沉下去后,朱标先是一惊,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随后才发现一层薄薄的光晕在槎妖周围浮了起来。
光晕颜色在黄白中飘忽不定,看似一触即破,实则坚不可摧,明亮稳定,将沉沉湖水隔绝在外的同时,又能抽取出氧气供里面的人呼吸,实在是个了不起的避水法术。
朱标一下子被吸引住,忍不住“亮”眼睛将法术解析了,记在心里。
短短几息,此术对他再不是秘密。
而赵轻涯正在给邹普胜介绍这门神通,他指着手中发出同样光芒的古剑,表示这都是它的功劳。
邹普胜道:“我的旧友……也就是赵兄所说的恩人,名字是杜青鸟,她是个修为有成的道妙真仙,比我强出数倍,拿出这样的宝物赠人,看来赵兄颇受她信任。”
这么被吹了一句,赵轻涯果然高兴,连连摆手:“没有,没有,这都是杜大人心善。”
橘非不甘寂寞,爬上朱标的肩头,大声问道:“赵轻涯,你还没说呢,那个什劳子酆都在哪里?我们走多久才能到?”
“在泰山。”
“泰山?”朱标望向他,“酆都怎么会在泰山?难道高百龄想给陈友谅封禅不成?”
“我也不清楚。”赵轻涯摇摇头,“我和木兄追查了几天,又得到杜大人的帮助,最后确实是在泰山脚下觉出了不对。”
木十三也道:“不错,那里阴气冲天,一定是鬼城所在!”
邹普胜倒有些眉目:“泰山么……二位可能不知道,泰山在秦汉时期,曾是人们心里的魂魄归依之地,有言道生属长安,死属泰山,就是这个意思。”
他这么一说,朱标也回忆起自己看过的神鬼杂记了。他还记得宋濂给自己讲过的曹植《驱车篇》里写过几句——神哉彼泰山,五岳专其名。魂神所系属,逝者感斯征。
神鬼杂记里说到泰山府君五百年一轮换,由天帝从贤人圣人里选拔,负责掌管生死轮回。曹植诗歌的意思就更明显了,直接就是说泰山是鬼魂会去的地方。
“可是酆都。”朱标道,“酆都乃是神话里酆都大帝的冥府,和泰山府君不同吧?”
橘非附和道:“就是啊!俩地方并一块儿,不怕哥俩掐起来啊?”
“这……”赵轻涯被橘非的说法逗笑了,“可能高百龄就是又做大帝,又想做泰山府君吧。”
谈话间,他们周身的水流涓涓而过,四下里一片昏黑,声音在其中不断被人的心神放大,普通人在这里说不得要害怕死。
木十三继续下沉,向着湖底划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有几个时辰,朱标正疑惑鄱阳湖有没有这样深,就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到了眼睛。
湖底竟好像有太阳升起一般,迎来了白昼般的光明,刺目的光线从前方照来,照亮了木槎妖,照亮了槎上的几人,照亮了水流与湖底的淤泥和摇曳的水草。
就连水中沉沉浮浮的颗粒细沙也被照了出来。
朱标定睛看去,只见邹普胜与赵轻涯都被光芒刺得流出了眼泪,正拿袖子遮着眼睛,而橘非,更是已经躲到了自己身后。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小号的探照灯,和对方那个大的正互相较劲,一个金色,一个白色,还怪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