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预备天子(193)
“你替我回了吧,就说后天我请他们吃饭。”
“是。”
庭院里寂静下来,只有风吹树叶的簌簌声响着,魏忠德侍立在朱标身后,两人听竹赏月,好一阵子没人说话。
竹子的清香与食物的馥郁纠缠着,沿暑夏的热气而上,朱标的恍惚这时才真正散去,体会到重回真实的痛快。
“最近有什么事发生吗?”
魏忠德思索片刻:“回主子,后院胡氏四月时生了公子,按王爷留下的名册,取名朱桢。达氏也查出来有孕了,估计会在十二月生产,有大夫看了,说也是男孩,王爷就给取名朱榑。”
“桢,刚木也。榑桑,神木,日所出也。”朱标叹气道,“还真是一家子的木属了。”
这是朱元璋的意思,朱标能吐槽,魏忠德是不敢的,故而没有回话。
“还有吗?”
“二公子、三公子不好好读书,让王爷给打了一顿,哭着找您,没有找到。”
“……也算是意料中事吧。”
魏忠德提起早就备在一旁的茶壶,为朱标倒了一杯茶水:“除此以外便没什么了,王爷凯旋回来,江南大局已定,宵小们皆不敢造次,城里城外欣欣向荣,没有什么不好的。”
朱标沉默片刻:“拱卫司有消息给我吗?”
“没有。主子想知道什么?”
“这件事……算了,有消息你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奴婢记住了。”
“天不早了,我这里不需要人,你退下去休息吧。”
挥退魏忠德,朱标去了书房,整理好这两个月镇妖处送上来的文书后,天差不多亮了,他从后门骑了一匹马出去,直奔钟山。
在晨曦的光照下,钟山神圣而又朦胧,小金龙一入龙脉的区域,顷刻间就活跃起来,脱离朱标的身体,在他手边飞舞徜徉,学着骏马的样子四爪并用,肆意在空中奔跑。
和以前一样,朱标还没到山顶上,黄修竹便下来迎接。
“公子早上好。”黄鼠狼一身青色蓑衣,脚踩布鞋,手里抓了只兔子,笑眯眯的,“张道长和周大师设了阵法,石人此刻在茅屋中困着,您为它而来?”
小金龙凑到黄修竹身边,好奇地闻了闻他手里的兔子,它还没见过这种生物,显得十分感兴趣。黄修竹见状撒开手,让它用尾巴卷住自己的早餐随便观察。
“是,我来找石人。”
“那老朽就不打扰了。”黄修竹弯腰拱手道,“您有事叫我。”
“好,这根面条麻烦你照顾。”
小金龙一愣,反应过来朱标是在说自己时,他已经走远了,只好气地抽倒一棵大树。
茅屋在山巅之上,朱标到那花了一点功夫,他站定时,石人正在一圈篱笆里,面朝完全升起的太阳吞吐着东来朝气。看着它的背影,朱标竟想起了韩山童,他们简直像极了。
“殿下来了。”
“你叫我殿下?”
“起义既然成功了,我从此就为殿下镇守国土,现在唤您殿下,以后唤您陛下。”
朱标道:“这场梦真的只是梦吗?”
第二卷 成长
第122章 争吵和矛盾
“殿下的意思是……”
“这样的幻境真的是你能够做出来的吗?”朱标道,“我倒也不是在说你的水平有如何差,不配这样的能力云云,毕竟我们彼此并不了解,只是单纯的疑惑--真能如此逼真?”
“您发现了。”石人跳了几下,想从篱笆里出来,却碰在无形的光幕上,跌倒在地。
这是张中等人联合设下的阵法,他们究竟还是不放心石人的承诺,担心朱标出什么事,所以把它困在这里。
朱标见状挥挥手,折扇从他腰间飞起,自上而下一斩,银光闪过后,前方发出一道清脆的玻璃碎裂般的声音,石人得以挣脱束缚。
“这是梦也不是梦。”石人用浑厚的声音说着,“这不单是我一个人的梦,亦是数万人的梦。”
“什么意思?”
石人来到朱标面前,用那只独眼凝视着他,朱标在这只粗糙而又灰暗的眼睛里看到了莫大的痛苦与历劫重生后的平淡。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混合着,竟然并不突兀,矛盾而又和谐,统一在年轻又沧桑的石制身体中。
“王六七、赵十九、赵二十、许夫子、马箭、刘升……”石人的口中蹦出一个个熟悉的音节,那些朱标潜伏在土中时偶然听到的模糊名姓,它也挨个叫了出来,“他们都是活生生的,真正存在过的人。”
“这场大梦,是我们一同编制的。”
“河上死去的人,全都在我的身体里。”
朱标感到自己的呼吸凝滞了:“他们……”
“他们之中,王六七在处决中死去了。赵十九没有起义,被鞭子抽打后伤口化脓,痛苦仅仅一晚后咬舌自尽活活疼死。赵二十没机会认识赵十九,他是饿死的,没有得到名字就饿死了。”
“至于许夫子,他窝囊了一辈子,苟延残喘断了一条腿,回到老家后,发现女儿已被逼嫁给了地痞,地痞新婚后逃债走了,债主一气之下已把他的女儿打死,许夫子听完这些便上吊了。”
真相太过骇人,哪怕朱标早有预料,也依旧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话在嘴边仿佛锈住了,吐不出来。惟有亲身经历一切,与他们朝夕相处后,才能从这短短的几句话里听出难以度量的绝望。
他们本该,本该……
也许只是一霎那,也许过了很久,朱标听到干涩的声音从自己口中发出:“马箭和刘升呢?”
“马箭和刘升治河有功升了官,子孙满堂,寿终正寝。会在我这里,是因为一个叫高百龄的人。”
“高百龄?”
朱标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他似乎是一个很有能力的术士。”石人并不清楚高百龄与朱标之间的过节恩怨,继续道,“我顺着长江流浪时遇见了他。他有一种特殊的法术,可以将正常死去的普通人化鬼,我拜托他教我,他没有同意。不过他听了我的故事后心回意转,答应帮我报仇。我等了他一个月,他把马箭和刘升的魂魄带来,当作礼物送给了我。”
“呵。”朱标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愤怒和一点不知怎么形容的嘲讽,“就连他也瞧不起这两人。”
他接着追问道:“你说马箭和刘升是鬼,那其他民工们……”
石人摇摇头:“我把马箭和刘升的灵魂关进了梦里,让他们一遍遍在黄河上修堤坝,如今他们已磨得只有残念了。其他人谈不上有完整的三魂七魄,只因与我有深厚牵绊,才能归来。”
“酆都如今虽不大,却也能住得下他们,要是……”朱标说不下去了,他转而问道,“韩山童和刘福通呢?他们是怎么一回事?不说韩山童,刘福通此刻在滁州陪伴韩林儿,可还活着呢。”
“刘丞相同我的交集不多,我没有办法在梦中给他性格,所以他并无生气。”
难怪他并不常出现,朱标思索着。
“明王在去世时已经得到了一处龙脉的承认。”石人提起韩山童,表情更加敦厚温善,像是一个孺慕父亲的孩子,“他死后气魄融入山川,不是我能干涉的。您看到的韩山童,是我凭记忆复苏的形象。”
“毫无魂魄为底而如此鲜活灵动,可见你非常珍视他。”朱标道,“这是好事,很多妖怪一生都在追寻人的感情以求摆脱孤独,而你在出生时就拥有了,多么幸运。”
“谢……”
“那么我们来谈另外的事。”朱标没等他说完,“第一,你的能力到底是什么,接近我有何目的?第二,你根本没有另一只眼睛,韩林儿给我的石头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变脸变得非常快,刚才还温情脉脉,现在却如此冷酷,石人来不及反应就进入了被审讯的状态,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