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预备天子(246)
“这样是不是不太妥当?”朱标思考片刻后说道,“如果人人都可以面圣,冤情如何判断?先后如何抉择?若是一些小人热衷于从中牟利,占用父皇处理公务的时间,党同伐异,平衡利害,造成的损失远多于……”
朱标顿了顿:“父皇,不如这样。在登闻鼓上另设两条规矩,一,凡死刑者行刑前一天方可击鼓,二,上书通政使司无人过问方可击鼓。满足这两个条件,利用登闻鼓的人想必会少一些,真正的冤屈者也能得到注意。”
“好。”这样确实合理许多,朱元璋没有拒绝提议,“标儿,那此事就交给你来做!”
“是。”
“除了这些,咱还想设一些乡长里长粮长之类的小官,由当地威望重的老人担任,替咱收纳钱粮,教化乡里。”
“这个……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成的。”
“不急,慢慢来吧。”朱元璋叹了口气,“你娘老说咱性子急,脾气暴,她也不想一想,咱要是不懂忍耐,怎么夺的天下。”
朱标笑道:“其实娘说的也有道理。”
“你个小兔崽子。”朱元璋瞪眼道,“要说这话你上坤宁宫说去,别来咱这里。”
里面的声音渐渐和缓下来,出了一身冷汗的黄禧终于松了口气,吩咐道:“跟着我进去吧,小心着点儿,鼻子喘气也给我收住了。”
太子殿下就是太子殿下,黄禧在心里感慨,刚才听到的那番话简直是大逆不道之言,如果是别的什么大臣皇子,头都得掉好半天了,哪里还能和和睦睦接着谈笑。
朱标替朱元璋把批好的奏本搬到另一张宽桌上去,好腾出一些空间安置早饭。
零总共三十多样点心,朱元璋指了两个,给朱标留了三个,剩下的摆手让黄禧分给各宫。
“不要粥,给咱上壶豆浆。”
“是,奴婢这就去拿。”
豆浆很快拿来了,往里加了好几勺糖,朱元璋一边吃着糕点,一边摊开下一本奏疏,就着饭当作调剂品翻看。
“这番禺县的知县真不是东西。”
“番禺县?”朱标放下碗,“番禺是在广州境内吧,似乎是出了名的不好治理。”
“不错,朱亮祖也在广东,奏疏是他上的。”
朱元璋浅浅解释一句,提笔写了一个斩字,将它甩到“批过”的队伍中去:“赐死吧。”
大明那么大,出现几个贪官很正常,朱标対上面写的内容没有兴趣,这种奏疏朱元璋认为没有意思,也不会特意拿给他看。
两人都没有在意。
早饭过后,朱标离开武英殿去物色大鼓,朱元璋起身活动,出门遛弯。
那些堆积在一起的奏疏很快被小太监们拿走送去各部,处死道同的文件下发后,以极快的速度流向广东。
第160章 淮西
夜晚。
依旧燥热的夜晚。
距离衙役们被喊来已经有十几天了,今晚轮到周班头守夜。
一开始他对自己的性命和前程都感到非常担忧,后来慢慢的,见门口虽然堆满浇过油的柴火,却迟迟没有点燃的迹象,永嘉侯和罗有前也没有派人找来,便逐渐麻木了,陷入日常生活的枯燥中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面对未知的威胁,很少有人能一直警戒,即使那关乎生死。
夜深过半的时候,内堂方向走来一人,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揉着肩旁道:“头儿,该我了,你去睡会儿吧。”
周班头把灯笼递过去,提了提领口处的衣服,烦躁道:“热死人的天,谁还能睡得着。”
“谁说不是呢。”那衙役道,“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嘛。”周班头愣了一下,敷衍回话。
他往里走去,突然越想越觉得郁闷,悲观的心态莫明被激了出来,重新占领麻木的心,黑乎乎的夜色和被乌云遮住的月亮也应景极了,几乎让他有点害怕。
走到左边围墙的时候,周班头瞧见一个又圆又宽的影子紧贴地面剧烈摇晃,不似人形,不发声音,不知在干什么,悉悉索索的,好像一只野兽。
霎那间,他的脑子里想到了吃人心脏的妖怪,吸人精气的恶鬼,连小时候听过的乡间故事都从记忆深处翻涌了上来,在脑海里呼啸盘旋,上演血腥场面。
“谁?出来!快出来!”
“是我。”卢近爱起身道,“把刀收起来。”
“卢大人?”周班头大松一口气,抖着手把拔出来的刀塞回腰带,勉强招呼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吓死人了。”
“我在收拾粮食。”卢近爱平静道,“下次不要大惊小怪。”
“粮食?”周班头惊讶道,“哪里有粮食?大半夜的为什么要收拾粮食?”
卢近爱脸上展露出一种周班头无法理解也无法形容的欣慰笑容:“这是我刚刚发现的,此处有一个狗洞。”
“狗洞?狗洞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此时月亮正好出来,周班头借着光弯腰下去,果然看到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口,“肯定是年久失修了。”
“粮食就是从此洞出来。”卢近爱道,“是百姓想办法给我们送来的,他们不能够出声支持,也不敢露面鼓舞,只得出此下策,愿我们坚持下去。”
说着,他展开了抱着的布袋,那里面果然堆满了谷物杂碎,甚至还有几个鸡蛋,沉甸甸的下坠,在月光下中折射出微弱的光芒。
周班头凑过去看了看那蛋,似乎是刚下的。
“这,这里面有没有可能下毒?”
卢近爱摇摇头:“时值盛夏,你看这些米,陈旧不一,不是米店会卖的,也不是罗家和其他富户中会有的,其中一些甚至已经是几乎不能吃的坏米了。除了百姓们自发送来,就是永嘉侯挨家挨户搜出来的,他不会做那样的事。”
“那便好。”周班头高兴道,伸手抓向里头的蛋,“正好煮几个来吃。”
“不准吃。”卢近爱立刻用严厉的目光制止,“我们的食物还够用,这些东西日后要还给百姓。”
“兄弟们都好几天没沾油水了!”
“不沾油水不会死人。”卢近爱道,“那日我去寻你,你和他们吃的酒肉,是能用俸禄买到的吗?你自己的钱难道够用?”
周班头被他戳中痛处,不再吭声了。
深知这群衙役不是好人,但如今别无选择的卢近爱打了他一棒子后,又补上一个甜枣。
“算算日子,快有结果了。”他道,“不过几天,姑且忍一忍,出去以后,你该吃什么吃什么,只要不违法乱纪,我不是会管你。”
“是。”周班头咽了口吐沫,“那我下去了,大人早些休息。”
卢近爱见他走了,侧身看看地上狗洞,无声叹息一会儿,带着布袋向大堂走去。
没等他推开门,大堂里迎面走出了宋束,他背着自己的药箱子,瞧见卢近爱后,像是看到了空气,眼睛也不斜一下,径直大步离开。
“宋大夫慢走。”卢近爱对着背影道。
里面的道同正在穿衣,他的伤势好了很多,一些牵扯大的动作已经可以做了,相信不久以后便能痊愈。
“胜欲,你来了。”道同系着带子,“你手里是什么?”
“是百姓们送来的东西。”卢近爱指着来时方向,“从那一个狗洞里。”
“啊。”道同恍然道,“是那一个洞口,它位置不显,我一直没有叫人来修,想不到乡亲们可以发现。”
“都是你治理有方,百姓们把你当做了父母官。”卢近爱道,“这样的景况不知多少年才出一个,虽没有什么长街相送来得夺目,但并不失一样的厚度。”
道同没有感到半点愉快,反而道:“百姓偷偷送粮,说明罗家的罪行已人尽皆知,激起民愤。他们虽想反抗,却不敢做些什么,只能期待我们抗住,我若真是一个合格的父母官,怎么会让他们落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