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12)
“任大哥!”就在任歌行“我”了半天没个下文的时候,李霑忽然推门进来了,杨晏初赶忙放开了他,任歌行的手刚被他晤得热乎乎的,乍然松开,手和心一样空落落凉飕飕的,他道:“回来了。”
“嗯,”李霑一脸无知无觉,提了一碗什么东西放在桌上,道,“慕云阿姨说任大哥怕是醉得难受,特意让我带了醒酒汤。”
任歌行点点头,一仰头喝了,道:“替我多谢高夫人。”
李霑道:“自然,早谢过了,任大哥还是早些休息吧。”
“先不急,”任歌行笑道,“屋顶上的兄弟可以下来说话了罢?”
李霑愣了一下,很习以为常地坐了下来,房里沉默了一阵,突然,从房顶传来了一阵敲瓦之声。
都趴屋顶埋伏了,人家敲门他敲屋顶,还挺有礼貌的,任歌行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品种的二逼。
一个带着点颤抖的声音问道:“请问我能下来吗?”
任歌行:“……请进。”
屋顶传来一声轻响,紧接着鳞次栉比的瓦片漏了个小缝,然后小缝变成了大缝,任歌行怕他上房揭瓦还补不回去,便道:“您走门吧。”
那人顿了顿,居然还真把那大缝给补上了才下来,任歌行对晏初和李霑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动,自己去开门。
门外的是个年轻人。很年轻,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忐忑地,兴奋地抱着自己的剑,看到任歌行眼睛都亮了,激动地说:“你是……”
“先进来说话吧。”任歌行不想让高府的人看见他,把他让进屋子里。
那年轻人进了屋也不敢坐,站在那儿,有些拘谨的样子。他头发束在头顶,五官倒还周正齐整,只那一双眼睛格外出挑,寒星一样,顾盼之间,有熠熠的光泽,身量细高,身形尚且带着少年人的青涩,一身青衣,晏初打量着他,想起来裴寄客也爱穿青衣,鬼手的青衣像坟地里的幽幽鬼火,眼前这少年人的青衣却像树上脆生生的青绿酸涩的果,一点没经过雨打风吹的样子。
任歌行道:“这位小兄弟不知有何贵干啊?”
“你……”他哽了哽,换了个尊称,“您就是任歌行吗?”
任歌行道:“正是。”
那少年人捂住心口:“亲娘啊。”
杨晏初忍不住笑出了声。
任歌行:“……不是,恕我直言,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那年轻人腼腆地笑了笑,躬身一礼,道:“在下宋鹤,久闻任大侠高义令名,特来……那个,其实没有啥目的,我一直很仰慕您,此番造次,就是想来看看您真人,然后……那个,切磋一下武艺。”
“切磋武艺”这四个字宋鹤自己说出来都觉得难以启齿,因为他俩身手差距悬殊,说“切磋”实在是太不要脸了,他自己改口道:“求您指点一下武艺,实在不行您打我一顿也行。”
任歌行:“……”
什么毛病啊这都。
宋鹤惴惴地看着他,忽然说:“任大侠刚才那个真的是摘叶飞花吗?天啊,太厉害了,”宋鹤挽起了裤腿,露出一截鲜血淋漓的伤口,兴高采烈地说,“这么大一个口子!”
任歌行道:“……江湖险恶不得不防,伤了小兄弟实在是无心之失,日后有机缘再会吧,今日夜深,任某实在无心和小兄弟切磋武艺,您先请回吧。”
宋鹤脸上表情垮了一下,不依不饶地:“我来都来了。”
任歌行心说这人怎么傻不拉几的,便道:“您请回吧。”
“别啊,任大侠,任大侠,”宋鹤不敢伸手碰他,只得可怜巴巴地作了个揖,“我从小就仰慕您了,今次一遭,叫我怎么甘心呢,任大侠……”
任歌行刚要回绝,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叩门声,是高夫人,柔声道:“可都睡下了吗?”
房中四人俱是一愣,李霑眼珠转了一圈,道:“姨姨我换衣服呢,您先等一等。”
高夫人在门外笑道:“好罢,你高阿伯席间看你好像爱吃枣泥糕,特特让我送了些来,我想着也好再来看看你住着舒不舒服。”
任歌行脑袋乱成一团,心道宋鹤深夜偷闯高府,让高夫人看见宋鹤就不好了,也说不清是他自己来的还是自己把他招来的,心累地叹了口气,看着宋鹤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自己把窗户一推,翻身跳了出去,对宋鹤说道:“出来。”
宋鹤屁颠颠地跟着他跳了出来,任歌行把窗户一关,宋鹤兴奋得满面通红,小声道:“任大侠,那我们是现在……”
任歌行道:“找个没人的地方。”他话一出口就觉得奇怪,好像背着人偷情似的,宋鹤倒浑然不觉,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任歌行今天喝多了酒,脑子里乱糟糟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一边走一边梳理思绪,觉得今晚发生的事情巧合中总透着几分吊诡。
任歌行虽然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隐隐地放心不下把杨晏初和李霑留在房里,走了几步之后又一言不发地折了回去,宋鹤在他身后急急地叫他:“任大侠……”
任歌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宋鹤再不敢作声,任歌行走到房后,悄悄将窗户推开了一个小缝——
他的酒意瞬间无影无踪。
高夫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而房间里哪还有杨晏初和李霑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拖更了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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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是一声混着湿凉水腥气的惊雷唤醒了他。杨晏初昏昏沉沉地甩了甩头,药物让他清醒得很慢,他的神智于晕眩中逐渐恢复,远远地,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很年青,水凌凌的一把好嗓子,话音的末尾像带着暗刺的钩:“醒了?”
杨晏初没有睁眼,低声道:“妙音。”
凤袖应道:“正是在下。”
杨晏初慢慢睁开了眼睛,看见李霑坐在他对面,一样被缚着双手,李霑神色还算平静,只是脸色很苍白,见他醒了,对他勉力扯了扯嘴角。浑浊的水泛着铁腥气没过两人的腰,凤袖坐在高处,抬眼看只能看见他纤尘不染的靴底,杨晏初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和鬼手,为什么要走这步棋?”
绑了李霑这一步又险又蠢,差不多就是薅着任歌行的逆鳞作死,此时凤袖有伤,裴寄客尚且左支右绌,不应当如此剑走偏锋。
凤袖笑了笑,道:“此番和鬼手无关,只是我想我男人活着,其中很多曲流拐弯的关窍,如果任歌行能回来,他自然会告诉你。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李霑猝然问道:“我慕云阿姨还好吗?”
凤袖眼皮也不抬,很干脆地答道:“死了。”
李霑抿了抿嘴唇,没再说什么,脸色却更苍白了些,凤袖却饶有兴致地:“没什么想问我的了吗?”
杨晏初想了想,道:“你手筋长好了吗?”
凤袖:“……尚未。”
杨晏初叹了口气,道:“弹琴手形不对,长好了再弹的时候记得拢起来一些,不然凤点头的时候会刮弦。”
凤袖:“……你最好按词说。”
哪儿有词啊。杨晏初只好说:“这是什么地方,你要做什么?”
凤袖叹道:“这是高家地下的水牢,什么人家啊,地下竟然有这东西,”凤袖啧啧道,“还挺方便。”
凤袖冲一边扬了扬下巴,笑道:“东边两个钢架子和钢索,把人倒着吊起来之后头浸在水里,水会顺着你的鼻子流进肺,我这双手还是因你废的,今次一遭从你这里讨回来,可算不得我心狠手辣。”
杨晏初道:“悉听尊便。”
凤袖轻轻嗤笑了一声,袖子轻轻一抖,腕子里射出两道红绡,电光火石间把杨晏初吊了起来。
李霑惊道:“杨大哥!”
杨晏初吊在半空中,勉力地转过头去,对李霑安抚地摇了摇头。
凤袖手筋断得不像样,只得手腕掣住红绡,轻轻往后舒展了一下,纵然如此力量也大得惊人,杨晏初不禁被扯得闷哼一声,沉静地垂着眼睛。凤袖将他拽到面前,一双细长的,宝光潋滟的蛇一样的眼睛细细地打量着他。
凤袖眯了眯眼睛:“你的眼睛里没有恐惧。”
杨晏初笑了笑,道:“我尝过水刑的滋味。”
凤袖颇有些讶异地挑着眉,道:“你不是任歌行养的娈宠么……怎么,任歌行玩这么刺激的?”
杨晏初听不得他那么说任歌行,比污蔑更甚,还沾着一层辛辣下流的性的刺探,恶心得杨晏初直皱眉,他张了张嘴,可最终懒怠又轻蔑地沉默了。
惊雷动地来,闷闷地,劈在空中,地下的水牢里也隆隆地响,突然,凤袖说话了,他那声音像踩着某种韵律,西皮流水地淌过去,透着一股调笑的恶毒,他说:“裴寄客很久之前对我说过,以后遇见你,不可杀。你说这是为什么,贱货?”
杨晏初心累道:“不管因为什么,总之我没有爬你男人的床就是了,你不必吃这飞醋。”
凤袖勾了勾唇角,突然利落地撤掉了系在房梁上的红绡,杨晏初猝不及防地摔回了水里,凤袖又将他倒吊了起来,也没用东边角落的钢架子,手腕动了动,杨晏初的头就浸在了水里,停几息再拽出来,就这么来来回回地玩儿了几下,凤袖才将他吊高,红绡在他脸上抽了两下,登时就是两道长长的血痕,杨晏初吐出一口水,没命地呛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