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268)
最重要一点,关心民生,急百姓所急,立身持正,半点不许含糊。
想到这里,王郎中摇头叹息。
纵览国朝,实无前例可以借鉴。
正德朝之前,怕是没人会想到,为官站队也会这般艰难。
事情越难,越是要想办法克服。否则,等内阁换人,六部尚书更名,想再靠拢,黄花菜都凉了。
长安伯府,杨瓒丝毫不知朝中变化,好梦正酣,一觉睡过正午。
早膳午膳全都错过,近未时中,才被饿醒。
肚子轰鸣,实在睡不下去。
然腰膝酸软,四肢无力,单是从榻上坐起,便出一身虚汗。穿衣洗漱,更是龟速挪动。
温热的面巾覆在脸上,紧绷的额际似有舒缓。
靠在桌旁,杨瓒拿起一块点心,就着温茶送下腹,才觉活了过来。
看看凌乱的床榻,想起昨夜,杨探花无比懊恼。
他一定是脑袋被门夹,才会想和顾指挥聊一聊。
常听熊孩子坑爹,从不晓得,乖侄子也会坑叔!
叹息一声,杨探花又拿起一块点心,全当是咬在某人身上,狠狠磨牙。
单手覆上肩头,不用看,都知是什么情形。
虽说还了回去,甚至留下两枚清晰的牙印,无奈,武力值不能比,牙口同样没得比。
记忆回笼,杨御史沉默咬着点心,又是一把辛酸泪。
半刻之后,长随重新换上热茶。
马长史带人送来一件斗篷。
“昨夜一场大雪,风寒雪冷,伯爷吩咐,取这件斗篷与杨老爷。”
狐皮制成的斗篷,雪白光滑,无一丝杂色。内以绸缎为衬,颈间搭扣,竟缀着两颗指腹大的珍珠。
论理,顾伯爷如此细心体贴,杨瓒该心悦才是。
怎料想,展开斗篷,看明用料剪裁,杨探花当场黑脸。
“马长史。”
“在。”
“这件斗篷可有出处?”
“杨老爷好眼力,此物确实大有来历。”马长史笑道,“这件斗篷出自蓟州,是伯爷亲猎,仅制成一件。其上珍珠则是侯府旧物,乃公主传下,言是给曾孙……”
说到这里,马长史猛地顿住。
杨瓒挑眉,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了?
马长史干笑两声。
“媳妇”两字,打死不能出口。
见杨瓒神情更加不善,忙转移话题,言三日后庆平侯设家宴,请杨瓒与顾卿一同过府。
“侯府家宴?”杨瓒没再追究斗篷,问道,“请帖何在?”
既是请他,帖子总该过目吧?
“回杨老爷,伯爷收着。”
杨瓒蹙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多心吗?
见杨瓒没有再问,马长史就要脚底抹油。只是速度不够快,刚到门口,就被叫住。
“长史可知,廉儿在何处?”
“回杨老爷,在二厅。”
二厅?
杨瓒突生不妙预感。
不顾腿仍有些发软,越过马长史,一路穿过回廊,刚至转角,便有破风声入耳。
行至厅前,见到眼前情形,杨瓒眼前一黑,差点扑倒。
厅前空地上,并排两座兵器架,长矛刀剑横托竖列,锋芒慑人,寒气森森。
架前七八根木桩,告过一米,从上至下,楔如窄木,根部以铁皮包裹,牢牢钉在地上。
五个石磨盘,小者如双拳合拢,大者足有百斤,拴有铁链,正被几个护卫舞得虎虎生风。
杨廉和杨山杨岗都是蓝色短袍,袖口束紧,脚蹬布靴,在护卫的指导下,靠墙蹲着马步。
冷风刺骨,三人却脸色通红,甚至有些冒汗。
杨瓒扶住门框,单手按着额际。
很想说,侄儿啊,心太实诚,委实不成啊!
有心叫回杨廉,再同顾卿理论一番,但看到小少年认真的神情,晶亮的双眼,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
“杨老爷?”
“半个时辰后,让廉儿来见我。”
“是。”
马长史应诺,目送杨瓒转身离去,头顶似笼罩一层黑气,再看校场,不禁怀疑,天未大亮,伯爷就策马出府,莫不是为躲杨御史?
摇摇头,一定是他想多了。
长安伯府内,杨瓒独坐厢房,计划就人生目标,择业标准,同侄子进行一番恳谈。
宫城之中,午朝之上,御史给事中争相出列,弹劾庆平侯世子闹市纵马,理当严惩。
朱厚照咬着玉米烙,觉得味道不错,无视耳边嗡嗡之声,吩咐张永,分给三位阁老。
午朝在西角门,区别奉天殿,可以不要过分“严肃”。
滔滔不绝的御史,目睹此景,话噎在嗓子眼,差点呛到。
陛下不拘小节,早朝午朝明目张胆吃东西,三位阁老定不会如此,必当规劝陛下,规劝……吃了?!
见三人拿起玉米烙,几口用完,还点了点头,评价味道不错,不只御史,六部尚书差点摔成一团。
“此物乃是番粮,双屿卫献上,朕交佥都御使杨瓒试种。今蓟州丰收,推算亩产高于谷麦。”
朱厚照表示,朕不是带歪阁老,这么做,大有引申含义!
说话时,刘瑾退出殿外,引数名小黄门,提着食盒,将切成方状,恰好一口分量的玉米烙,分给两班文武。
上言的御史给事中同样有份。
群臣捧着玉米烙,仰望天子,满脸空白。
朱厚照笑道:“诸位爱卿都尝一尝。”
刘瑾行过殿中,两眼放出冷光,谁敢不给陛下面子,西厂见!
最终,英国公带头,武将率先完成任务。
文臣稍慢一步,有不喜甜食者,闭着眼睛吞下肚。下一秒,突然“咦”了一声,咂咂嘴,很想再吃一块。
刘公公嘿嘿冷笑,还想要?没了!
“诸卿以为此粮如何,可种否?”
话音落下,朱厚照探出手,从食盒取出一棒煮玉米,当着群臣,大口吃起来。
玉米的清香,很快飘散殿中。
顾世子闹事策马,再无人计较。左右文武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番粮之上。
想起不久前分下的甘薯,集体双眼发亮。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大明船队
先有甘薯,后有玉米,两种番粮的出现,实在令人振奋。
下田可种,均可高产。
满朝文武仿佛能够预见,自宣宗之后,始终困扰国朝的水旱天灾,民生艰困,军饷不足,盗匪四起等问题,终于有了解决途径。
只不过,没有亲眼见证两种作物的实际产量,单从皇庄记录,以及蓟州呈献的簿册中推断,到底不够直观,缺少底气。
甘薯且罢,经皇庄种植,仓库中的数量,运粮官员都曾见过。
没去过皇庄,顺天府中也有实物。
玉米远在蓟州,依奏疏所言,种子分散种植,每个农人仅得十几二十株,亩产全靠推算,与实际定有出入。
这种情况下,变数委实不小。贸然取信,存在风险。
杨瓒请于皇庄试种,首要目的,是为培育良种。其次,即为给众人一个直观印象。甘薯、玉米皆可丰产。
无需上田,中田、下田都能栽种。
比起推算,产量只多不少。
不会误农时,也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大可放宽心。
如果能寻到土豆,哪怕是土地贫瘠的府州,缺粮问题也能缓解。
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在此之前,朝廷需立下法度,制定规则,先常识种植。再以赈济方式,将番粮下发民间。以此让百姓树立信心,这些舶来的番粮可以种植,亦能饱腹。
“众卿以为如何?”
啃完玉米,朱厚照拭过嘴角。
昨日,杨瓒的一番开导,对他而言,无异于醍醐灌顶。
思索一夜,少年天子豁然开朗。
登基之初,他便立下志向,欲做不世明君,垂统万民。更要仿效太宗皇帝,饮马草原,驱逐恶邻,扬威海外,令四夷臣服,八方来朝。
未着手,只凭想象,他以为很简单。
天子施政,最大的阻碍就是朝臣。只要压服群臣,犟过阁老,便能随意而行,达成所愿。
但事与愿违。
随时间过去,渐渐熟知民情军政,愈发了解泱泱国朝,内忧不息,外患难平,民军百姓生活艰困,盛世之下,存在诸多问题,朱厚照的思想,蓦然发生转变。
历史上,朱厚照有过类似经历,生出同样担心,却无力对抗,更挣不出桎梏,无法找到出路。
憋闷之下,只能用偷跑出京的方法,调兵遣将,临阵御敌,保土卫疆,将鞑靼驱逐漠北,几十年不敢大举犯边。
这样的功绩,留在史书上,仅是“杀敌一人”,“顽劣不堪”的记载。
现如今,姓杨名瓒的蝴蝶振动翅膀,桎梏开始松动。
年轻的皇帝,终于能活动开手脚,处理政务的方式,对群臣的态度,随之发生改变。
刘公公遭几顿狠抽,奸宦之路遇阻,转而向贪官法发力,终究没能成为立皇帝。
没有八虎横行,戴铣没有廷杖染血,玉阶前殒命,韩文等朝臣没有因上言罢官。
王守仁也没有触怒刘瑾,贬谪龙场驿。
相反,阴差阳错,因南下剿匪,王参议竟同刘公公结下另类“友情”。
刘健谢迁没有怒天子不争,愤而乞致仕。
李东阳没有独留朝中,陷入四面楚歌,被学生断师生情谊。
江浙海贼被剿,倭贼只能小打小闹,难成大势。
北疆鞑靼被逐,蓟州一场大战,别部成为历史。阿尔秃厮部掀起内讧,鞑靼各部陷入混战。
兀良哈瓦剌趁机举兵,伯颜小王子内忧外患,连战数场,实力大为削减。最后,竟如丧家之犬,被迫向漠北迁徙。
只不过,想要在漠北安家,先要甩掉兀良哈追兵,后要绕开瓦剌截堵,最后,还要揍飞想趁机占便宜的乌斯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