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136)
事情真假,他说不好。若是敢做,言官的口水不论,两宫都会气得戳他脑袋。
看着朱厚照,夏福终于咬牙,也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
解开系绳,赫然是几块硬糖。
朱厚照眼神变了。
“你藏了糖?”
夏福低头,事实上,不只藏了一袋。另外一袋,已在大明门外和彩舆中吃掉。
正有些后悔,怕天子不喜,耳边却传来几声畅快大笑。
“陛下?”
“朕和梓潼必定合得来!”
一边笑,朱厚照一边拿起硬糖,自己吃一块,往夏福嘴里塞一块。
咬着糖,豆蔻之年的小皇后脸色更红。
吃完了糖,朱厚照精神更好,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里面装的却不再是糖果糕点,而是一张描绘在薄绢上的海图。
“朕记得梓潼说过,祖上曾随船队出海?”
夏福点头。
“可认得此图?”
“回陛下,妾不认得。”夏福摇头。
“这样啊。”朱厚照有些失望。
“妾的兄长或许认得。”
“哦?”
“妾家中藏有类似海图,年少时,臣妾曾看过几张。妾父亲还曾教导三位兄长,祖宗传下的本领绝不能丢掉。哪怕一辈子不能登上海船,随船队出海,海图和认图画图的本事也要传下去。”
说着,夏福自颈上取下一块雕凿成方形的香木,正反两面,均雕凿着简单线条。
“这块木牌是祖上传下,是从海外得来。听妾父亲说,木牌两面的图案合起来,能找到一座小岛。”
朱厚照立时起了兴致,拿起木牌,凑到火烛前细看。
奈何年代久远,纹理有些模糊,非专业人士,怕是看不出个五四三二一来。
“除了海图,国丈还会些什么?”
“妾的父亲会造船。”
“造船?”
朱厚照很吃惊。
“不是真船。”夏福解释道,“用木头雕凿,小臂长短,船身和桅杆都能拆卸,妾的长兄手艺更好。”
听着夏福的话,朱厚照眼睛更亮。隔门唤谷大用和张永,将暖阁内的木船取来。
“陛下,开门不吉。”
“从窗户递。”
谷大用&张永:“……”
无语半晌,两人互看一眼,无奈之情溢于言表。
天子有命,还能怎么着,唯有遵旨。
北镇抚司内,灯火通明。
钱宁等人已归京几日。牟斌看过物证,亲自审讯过疑犯,仍迟迟没有动作。
赵横两人带回的腰牌路引,直指晋王。
钱宁带回的人证,却咬出了安化王府长史。
不得不承认,闫璟的计划算得上周密,可惜百密一疏,漏算了执行的人。招买人手期间,竟住到之前留宿过的客栈,被伙计认出来,身份不可能不泄露。
事涉两名藩王,牟斌不敢轻动。
再三审讯,确定疑犯没有说谎,遣心腹给东厂送信。得王岳回信,没着急禀报天子,亲笔写就一封密函,附上名帖,遣人送往长安伯府。
因有所顾忌,和王岳达成一致之后,这封信件才送到杨瓒手中。
看过信中内容,杨瓒脸色雪白。
事涉藩王,顾卿重伤?
第九十二章 钦差南下 一
大婚翌日,内赞女官请开内殿,发现天子同皇后面对面,横躺在喜床上。俱和衣而卧,睡得脸色潮红。
一艘近一米长的木船,放在两人中间。
未装好的桅杆仓顶散落船身四周,女官当即皱眉,狠狠剜了张永和谷大用一眼。
若是伤到陛下和娘娘,看你们如何交代!
两人唯有苦笑。
天子下令,如何能不从?
小心上前,瞅见地上的几个荷包,忙不迭捡起。里面还有点心渣,必是天子用过豆糕,随手扔到一边。
“咱家记着,尚膳监那老东西没备过硬糖……”
谷大用话说到一半,立即被胳膊肘拐了一下。
抬起头,张永正一个劲的使眼色。
“快点收起来!这个时候棒槌,等着麻烦找上门不成?”
内殿中只有皇帝和皇后。不是天子的东西,自然属于皇后。
天子藏豆糕,皇后藏硬糖,大婚之夜不行夫妻之礼,反倒玩了整夜木船,当真是天下奇事,世间少有。
内廷众人必须闭紧嘴巴,半个字都不能漏。
女官捧着木盒,为白帕发愁。
内赞看着懵懂坐起,一边打哈欠一边揉眼睛的皇帝,连贺词都憋回了喉咙里。
这叫什么事!
自曾祖辈起,就开始做皇家内赞。纵然是被万氏迷惑的成化皇帝,也没这样。
当着众人,夏福力持镇定,想到昨夜种种,不禁咬着嘴唇,俏脸通红。
若是被两宫知晓……
思及此,红色乍然退去,指尖微抖。
内侍捧上青盐牙具,夏福仍僵硬坐着。
朱厚照关心问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妥?”
“陛下,妾……”
看到女官手捧木盒,将一方叠起白绸装入,夏福指尖抖得更厉害,脸白如雪。
大婚之夜没有圆房,如何向两宫解释?
昨日之前,太皇太后、太妃和皇太后先后教导她,身为一国之后,面对天子,当戒之、敬之、无违圣命。更应早日绵延皇嗣,传续皇统。
“万春、长春宫内,天子少有召幸。皇后应勉尽职责,早日诞下皇嗣。”
越想越是心焦。
害怕被皇太后斥责,又有几分对太皇太后和太妃的愧疚。
怀着这种心情,夏福如何能泰然自若,得体去见两宫?
朱厚照蹙眉。
“真有不妥?”
“陛下,妾无事。”
无论心里想什么,都不能当着女官内侍的面说。
大婚后五日,帝后都将同宿,夏福暗暗握紧粉拳,还有四天,必不能再如昨夜一般!
夏福虽然行事稳重,到底年纪还小,遇到问题很容易钻牛角尖。故而,为了责任,为了不辜负两宫期望,竟决意将天子扑倒。
这样的夏皇后,同历史上完全不同。
究其根本,杨瓒将朱厚照教歪,歪掉的天子,转眼给皇后脚下松了松土。
少年天子,妙龄皇后,共同携手向前,狂奔在长歪的大道上,再也不回头。
对大明而言,究竟好还是不好?
只有历史和时间能给出答案。
帝后洗漱完毕,朱厚照具冕服,夏福着礼服,登上御辇宫车,出了乾清宫。
两人先入华盖殿,受在京宗室八拜。
随后,天子入奉天殿,受群臣朝贺,皇后往仁寿宫,诣太皇太后及皇太后,亲手奉膳。
膳毕,入坤宁宫正位,受内外命妇恭贺。
按照祖训,这样的场合,吴太妃本不应出席。然其出身不凡,曾为成化帝元后,又掌宫务多年,太皇太后特下懿旨,在正殿中为吴太妃设立座位,即在张太后对面。
张太后虽有微词,碍于太皇太后旨意,又是儿子的大好日子,只能按下。
见仁寿宫来接吴太妃,干脆起身,带着女官宫人一同离开清宁宫。
媳妇不是自己挑的,却也是个好孩子,必能同儿子好好过日子。
再者说,自己头上还有一层婆婆,何必同儿媳妇摆款。惹来太皇太后不满,再冷了儿子的心,实是得不偿失。
皇太后移驾仁寿宫,免掉夏福两宫往来,实是相当体贴。
太皇太后立即遣中官传讯,皇后只往仁寿宫即可,不必再往清宁宫。
得讯,夏福更感惭愧。
婆婆对她这般好,她必不能让婆婆失望。
扑倒天子,势在必行!
皇后抵达仁寿宫,为两宫奉膳。
朱厚照升殿奉天殿,受百官朝贺。
杨瓒一身朝服,随众人下拜。惦记着顾卿伤势,心思不属,表情中难免露出几分。
礼毕,天子步下御阶,登御辇,往仁寿宫诣三位长辈。
群臣恭送天子,其后退出奉天殿,离宫还家。
杨瓒行在路上,心思百转,眉头紧蹙。谢丕唤了两声,硬是没听见。
将要行出奉天门,谢丕快走几步,提高声音,道:“杨贤弟,且慢一步!”
“啊?”
杨瓒终于回神,转头看向谢丕,表情中满是疑惑。
“谢兄叫我?”
“正是。”赶上杨瓒,谢丕皱眉道,“杨贤弟可是遇到难事?”
“谢兄何有此问?”
“方才在奉天殿中,贤弟神情似有不对。”谢丕道,“不只是为兄,几名御史和给事中也频频侧目。如有难事,贤弟可同为兄商量。在宫中还是谨慎些好。”
杨瓒微惊,不禁汗颜。
“多谢兄长提醒,瓒今后必定小心。至于难事,确有一桩,尚可解决,暂不必烦劳兄长”
谢丕有些不信,“果真?”
“瓒从无虚言。在兄长面前,更是如此。”
想起几次被杨瓒坑,谢丕嘴角抽了抽,很想问问,贤弟说这话,不觉得亏心?
半点不亏心。
杨瓒面无惭色,一派坦然。
“贤弟果非常人。”谢丕嘴角抽得更厉害。
“谢兄长夸奖。”
谢郎中想给自己两巴掌,没事操哪门子心!有这时间,半部兵书都能读完。
出了奉天门,杨瓒吩咐车夫,不回长安伯府。
“去南镇抚司。”
去哪?
车夫僵了一下,表情骤然一变。
凡北镇抚司出身,听到“南镇抚司”四个字,多数都是一样反应。
“杨老爷要去南镇抚司?”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