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狂徒(273)
穆浩立刻警惕,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即便身体虚弱,也毫不退让,沉声质问:“你想做什么?”
柏朝居心叵测的眼神凝视着他,低沉森然的声音一听便包藏祸心:“既然你这么喜欢回顾案情,那不妨回局里去看看,怡情酒吧,你出事的那条巷子,从去年十月到今年六月的晚间监控,尤其是下雨天……我相信,你会有重大发现的。”
第139章
回去的路上,纪凛和卢晴搭了穆浩的警车。
卢晴负责开车,一口大气也不敢喘,时不时地悄悄透过后视镜,偷瞄后座两位相对无言的“老同学”,心里暗暗着急。
支棱起来啊纪哥!平时对我们大呼小叫的,怎么一到穆警官面前,就像见到狮子的羚羊似的,满脸写着“快放我走!”呢?
其实也不能怪纪凛,穆浩此刻凝重的表情摆在那儿,是个人都不敢去打扰他。
自从听了柏朝的话,他的眉头就没松懈下来过。
怡情巷子的监控里有什么,他回国之后真没仔细查过,这种案发地点的监控,局里应该已经反复观看过无数遍了,要真有什么,早该发现了。就算局里疏忽了没查出来,柏朝又是如何知情的?
自己的挚友好不容易遇见一位心仪的对象,他无意破坏二人的感情,可万一柏朝真的暗中策划了某些不为人知的阴谋……他只能大义灭亲了。
后座另一侧的纪凛掰扯着自己的手指消磨时间,用力过度,指关节扯得通红,也没听到身侧的人开口说一个字。
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穆浩刚救回来那会儿,即便嗓子发炎,出声艰难,也会竭力与他说上一两句话。
怎么现在对他无话可说了?是了,那时的穆浩太久没和人说话了,好不容易重见天日,自然急切地想要与人沟通。
现在……现在不差他一个聊天的对象。
今天穆浩带柏朝来看守所探视裴鸣,应该与案子相关,自己火急火燎地跑来打断他们,穆浩心里或许正不高兴,只是碍于欠他人情,才不好意思开口指责。
纪凛懊恼地掐了把自己的大腿。
他怎么就改不掉冲动的毛病呢?
卢晴实在看不下去了,为了他们队长的终生幸福,绞尽脑汁地起了个头:“那个……纪哥,是先回局里,还是先送穆警官回市局?”
纪凛感激地望了她一眼,扭头问穆浩:“穆哥,你想去哪儿?对了,裴卓在我们局里呢,吵着要见他哥,怎么劝都劝不走。正好,你刚见完裴鸣,要不……?”
要不你去安抚安抚他,让他别惦记了?
以他们俩之间的默契,穆浩应当能领会他的意思,也应当愿意帮这个小忙。这样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带穆浩回局里,两个人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他也可以趁机道个歉……
“不了,我得回市局一趟,有事要办。”穆浩不假思索地拒绝。
纪凛愣了愣。
片刻后,他蜷起通红的手指,攥紧了自己的裤子,小声问:“什么事这么紧急啊?又有新案子了吗?你还没完全恢复,不要太操劳……”
穆浩正想告诉他柏朝的话,可是瞥到前座的卢晴,又把话咽了回去。
纪凛他绝对信得过,但这个小姑娘他不熟悉,万一嘴上不牢靠,把这事说出去,就不好办了。况且纪凛这几个月到处奔波、身心俱疲,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没事,你不用担心我,管好自己就行。”他最终说。
纪凛听了这话,呆呆地抬头,兴许是为了查案,许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他眼眶周围一圈隐隐泛红。过了好几秒,他才讷讷地点头:“嗯……我知道了。”
穆浩看着身侧青年的模样,忽然想起了以前大学的时候。
那会儿他刚入学,公安大的传统是让学生每天清晨绕着操场晨跑五公里,有的新生体能跟不上,被远远甩在后头。他一开始只管自己跑,没注意到别人,直到晨跑结束后,教官把几个跑得慢的学生喊出队伍,在主席台前罚站成一排,挨个儿痛批。
教官为人苛刻,信奉斯巴达式教育,认为把学生打击得体无完肤才能涅槃重生,因此骂得相当难听,几乎等同于人格羞辱。
挨训的新生们刚从温室中走出来,突然遭到这般下马威,有几个人当场就哭了出来。
穆浩并不赞同这样的批评方式,正想为那些同学说两句话,这时,这一排教官口中的“窝囊废”中,有一个清秀的男生站了出来。
他含着泪光的眼睛通红,却胆敢哽咽着大声顶撞教官:“您现在可以骂我,但、但是,您不能断定我以后一事无成!”
枪打出头鸟,正在发火的教官仿佛找到了一个出气筒,冲这个不知好歹的新生劈头盖脸地狂喷口水:“我当然能断定!就你这种要体能没体能、要天赋没天赋的小白脸,考进来就是充数的!你以为你以后能进市局、破大案、救死扶伤啊?你这小身板能救谁啊?保住自己的小命就不错了!我看你毕业后顶多就是当个片儿警,指挥指挥交通,能抓住个小偷就是你职业生涯中最光辉的时刻了!”
其他围观的学生有的露出同情,有的则暗暗窃笑,那会儿纪凛的确是小白脸,体格也比同学瘦弱,在慕强崇武的公安大里,是最容易被人看轻的那类弱者。
教官骂完他也发泄够了,放过了其他学生,却没放过纪凛这只出头鸟,厉声罚他再跑十公里。
已经浑身是汗、近乎虚脱的纪凛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穆浩望着他倔强的背影,想了想,没跟大家一块儿离开操场,也追了上去,默默跟在速度慢如蜗牛的青年身后。
跑到第二圈的时候,纪凛果然体力不支,向前栽倒,穆浩及时从背后拽了他一把,绕到前头将他扶稳了,才看见他满脸的泪水。
“你没事吧?跑不动就休息会儿。”
纪凛哭得视线模糊,看不清人,一个劲儿地对着他的下巴说谢谢不用,可怜又好笑。
穆浩扶正他的脸,用自己的袖子慢慢擦去他的眼泪,听着他不甘心地说:“我要跑……我要证明给他看,就算我什么都不行,起码我……我能坚持,我有决心和勇气!”
眼泪擦干净了,那双通红却剔透的眼中迸发出灼灼光华,令穆浩也为之一震。
“信念”这个虚无缥缈的词,仿佛以具象化的形态刻在了这名青年的眼底,强烈到令人过目难忘。
穆浩家境尚可,从小就读的学校里总是富二代扎堆,那些人身上根本没有信念可言,得过且过、享受当下才是他们的处世态度。
其中最极端的一个,当属他在高中时认识的那位天才少年。
虞度秋并非没有信念,可他的信念是“我要做一个没心没肺的混蛋,这样谁也伤害不了我。”
他们结识的那天,叛逆期的虞度秋经历了多年的自我放纵,已经处在歧途的边缘。他目中无人地在校内策马狂奔,险些撞伤其他无辜的师生,不以为恶,反而嘲笑那些人的愚笨。
在所有人惊慌逃窜之际,他高高在上地坐在马背上,如同无慈悲的神祇,冷眼睥睨着那些命运受他掌控的众生。
只差一步,他就要冲出家人打造的层层保护网,迷失在疯狂与刺激中。
在他即将撞上学生的最后一刻,穆浩挺身而出,终于令他悬崖勒马。
可通过后来的相处,穆浩逐渐意识到,自己顶多只能帮助虞度秋不误入歧途,却不能教会他真正的信念。
这位小少爷的天才脑子难以与凡人相通,他眼中的人类太过脆弱,仿佛蝼蚁一般,随时能被踩死。
可他即便用尽全力去保护这些蝼蚁,也无法改变他们的命运。
这令他身上兼具神性的悲悯与冷漠。
而纪凛截然相反。
纪凛就是虞度秋眼中的凡人,当势不可挡的灾难来临时,连一声求救都发不出,便会一命呜呼。如此弱势,如此渺小。
但就是这样的纪凛,会以弱势者的身份与强权据理力争,更会以渺小的力量证明自己与命运抗争到底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