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于昨日(202)
他没有兴趣一一细看,将药箱打开翻翻捡捡,里面装的全是一模一样的蓝白胶囊。
夏濯早就自觉地张开嘴,等着他喂过来。关渝舟随便挑出一颗放进道具仓库,光表上加载几秒,显示出它的说明条:这粒感冒药已经过期了。
连续试了好几次都是同样的提示,关渝舟将箱盖重新合上,道:“先不吃。把药箱带出去,我们离开这里再说。”
夏濯点点头,晕乎乎地藏回了衣领里。
房间的铁门打开,狭长阴湿的走廊出现在眼前。或许是刚才的火太热,身上没干的汗触及冰冷的空气,像整个人瞬间跌进了冰窟窿。
轰隆一声巨响,脚下传来褚津骂骂咧咧的声音,不断地向旁边人抱怨自己手疼。
没旁人在的时候他的声音还挺黏,就连余子昂的回答声都比往日轻了许多。
扬起的灰尘顺着楼梯向上翻涌,夏濯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楼下动静消停了片刻,褚津在转角处勾着头看了一眼,长舒一口气,“你们总算出来了,这墙突然就塌了,砖还砸到了我,吓我一跳。”
他左右张望,“那个姓介的傻逼呢?”
关渝舟反问:“他没出来?”
“没啊。”看着走廊里两排紧闭的房门,褚津随意抓了个门把晃了晃,“你们在上边这么久都干嘛了?这门还是锁着的呢。”
关渝舟转身回了办公室,手电筒往墙上一照,眉头忍不住蹙紧了。那个通往后台和演出厅的通道不见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这扇门可以打开。”余子昂走到了走廊尽头。
褚津跟了上去,嘴里嚷道:“你别乱走啊,再说这里他俩全查过了。”
关渝舟说:“没查,我们也刚到。”
“介诚诚人呢?”
“在这里。”余子昂没有走进那个房间,在褚津快要靠近时重新合上了门,一言不发地看向关渝舟。
“哪儿?”褚津抬手拍了拍门板,“喂,介诚诚!”
门里没人回应。
“你耍我呢。”褚津白了余子昂一眼,挥开他的手自己拉开房门。
这是一间盥洗室,落在走廊的尽头。厕所连通着梳洗用的池子,墙上没有镜子,倒是贴着“节约用水”的老旧标语。
嘀嗒水声来自从水龙头的方向,积水已经有一小滩汇聚在人的脚下。
介诚弯着腰低着头,整张脸淹没在塑料盆里。他两手垂在两侧,腿撑得笔直。
喊了人也不答应,褚津感觉到古怪,想上去拍他一把。匆忙中他的脚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朝上延伸的丝线“啪”地断开,站在水池前的人猛地惯在地上。
“……喂,你起来,少给我碰瓷。”褚津上去踢了踢他的手背。
“嘘,别再吵了。”余子昂拦住了他。
褚津愣了一会儿,将脚收了回来,“哦。”
旁边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谁都想不到介诚真的是被淹死的,窒息在一个只盛了一半水的脸盆里。
“也好。”褚津说:“这里多少人想求个全尸都难得。接下来我也能清净,谁让他一直和我对骂。”
“话不能这么说。”余子昂摇了摇头:“这里没有人想死。”
褚津也意识到自己话不太妥,不吭声地退出去了。
三人将介诚放平在地上,找了块挂在墙上的毛巾盖住了他的脸。避开褚津后,余子昂问话也直接多了:“你杀的?”
关渝舟冷笑着扯了下嘴角。
“不是就好。”余子昂和他擦肩而过:“毕竟我们的立场和他一样……褚津还挺喜欢和他一起玩的,可惜了。”
“是。”关渝舟摇了摇头,将盥洗室的门重新合上,“挺可惜的。”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出差出了大半个月到现在还没回家
第139章 囚鸟(十七)
不知道是不是关渝舟走得太快,介诚觉得离他越来越远,分明一个用跑一个腿走,相隔的距离却没有任何被拉近的趋势。
他要是真把门给锁死,关渝舟遇到事出不来了,到时候谁来带他们离开?
不。
关渝舟不会有解决不了的问题,这也只不过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
或许他真应该听话自己先撤,那样反而会获得安全。他仅仅犹豫迟疑了一瞬,便只剩下自讨苦吃。
这种心思很奇怪。
起初还想着机会来了,这次入梦可得好好报复一回,先让人觉得自己真的放下芥蒂来投靠了,最后再在背后捅一刀以解心头之恨。
对方明明是个曾残暴对待他的人,到头来却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没了警惕心。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就如他那奇怪的心思一样,连自己也无法理解,说不清道不明,死的时候都还不清不楚。
死亡并不痛苦,介诚从未畏惧过,活着才会让人痛苦。
参与者的愿望大多可笑,为了钱,为了爱情,往往都是奢求不来的东西。他原本清高,自认为与众不同,结果这点仍然一样。
人生在世,向来都是围绕生老病死,七情六欲。
可他仍想活着。
被人偶抓住腿往后扯进犹如丧尸潮一般的黑暗里时,他脑海中飞快倒退的画面犹如走马灯,他想起了许愿时的情境。
【你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
——地球毁灭。
他看着自己双手插在兜里,一副烦躁的表情站在星海里,很中二地随口回答。
比起许下什么愿望,他对这个会讲话的手套更感兴趣。但是如果抓它把玩会触犯纪律而导致不怎么划算的后果的话,那还是算了吧。
那纪录心愿的东西晃了晃,不太和善地笑了一声,苍老的声音像一把揉在掌心的沙石磨得人心头沉闷,同时又带着令人震耳发聩的嘲弄意味。
【地球毁灭,你也就死了。】
——死就死了,人活着也没太大意思。
【你死了是不是也等于地球毁灭?】
介诚听明白这东西的意思,是在笑自己自不量力,也笑他的无知和愚钝。
——不许愿会怎样?
【不会怎样,我们讲究你情我愿,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介诚笑了,似乎是觉得挺有趣:那你们还挺讲人类的道理。
【所以,你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
这次他认真思考了。
——我要钱,需要足够我活一辈子的钱。
【这个愿望和你的命是等值的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介诚有些不耐烦了。
【那么祝你好运,希望不久我们还会见面。】
意识模糊了片刻,醒来后他躺在出租屋的铁床上。阳光让窗外明亮,却没有半丝洒进屋内,常年背光的环境让空气都裹着一层无法祛除的潮腐气息,列车驶过,轰隆隆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仿佛与他的脸只隔了一层纸,稍有不慎一个翻身,冰冷的轱辘就会从他身上碾过。
像是硬被这吵闹的声音从梦中拉出来一样,头沉得仿佛灌了铅,就连自己是真去地狱走了一遭还是单纯脑子里做了个噩梦都分不清。
他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迟钝地想起所听到的问题。
这个愿望和命是等值的吗?
他环顾了自己所居住的环境,自嘲地笑了一下。
坑蒙拐骗什么事没做过,不都是为了谋一口饭?他还能糟糕到哪里去?如果有了钱,他才能真正作为一个人,而不是现在这样犹如一只躲在下水道的老鼠。
所以,他并不害怕死亡,只是有些后悔。
他还是不想地球毁灭。
这辈子做尽了坏事,他早就做好被警察逮住枪决的准备了。可惜就可惜在,他最近两天突然觉得其实自己也能做个好人的。
还有就是。
就是。
他挺想和这几人一起并肩作战。
头一回感觉到信赖和依靠,让他觉得路的对面有什么光透了进来,就像他后来用刀在房间墙上凿出来的那个小窟窿一样,虽然列车的声音更加难以忍耐,但光却能照到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