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绝(71)
关无绝也不说话,只闭着眼专心忍着药性彻底溶血时必然带来的一场酷刑,但他的动作却表明了态度——不让萧东河出去声张!
萧东河顿时就快气疯了,额上都挣出了青筋,指着护法就勃然怒吼道:“关无绝,你他娘的真不要命了是不是!?想死别给刑堂找晦气,你要真有种,在养心殿里当着教主来这一出!”
关无绝听见这话心里只想苦笑:废话,可不就是不敢在教主面前来这一出,才跑刑堂里找你的么?
然而他还没能说出什么话,就见外面闪电又一亮,紧接着惊天动地的一声滚雷隆声就在耳畔炸响!!
“呃啊……!”关无绝无法抑制地惨叫一声,瞳孔紧缩,身子猛地挺直又立刻蜷缩成一团,双死死抠着心口。
是巨大的雷声刺激了已经脆弱到极点的心脉,剧痛爆炸似地席卷了所有的感官。
疼,真疼……
这才是真叫疼的快要死了……
关无绝近乎窒息,惨白的双唇无力地抖动,却已经没有力气吸入空气。憋闷的感觉使得肺腑如遭烧灼,难受得恨不得叫它炸开才好。
尖锐的耳鸣响起,视野里的黑雾越来越大,意识在快速地抽离,只有心腔里的抽搐和剧痛似乎永远无法停息。
——这痛感实在已超过了人能忍耐的极限,关无绝茫然地睁大着眼,视线漆黑,耳嗡鸣,有那么一个刹那的意识丧失。
他虽睁着眼,却陷入了短暂的昏厥。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他就苏醒过来,第一个浮现的念头居然是:
刚才那一下……也不知能不能比得上逢春生发作时的痛楚呢?
可惜他没能走神太久,这场酷刑还未结束。
外面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天昏地暗,新生的嫩草被暴雨打弯了腰;树枝被狂啸的风摧折,甚至有的被连根拔起;雨水堆积,硬土化为大片大片的泥泞和水洼,倒映着云幕。
乌云笼罩在神烈山上。
九曲的赤川波涛泛滥,拍击着岸边。
这果然是一场几十年都罕见的大暴风雨。
而烛阴教的行刑室内,关无绝开始一边咳,一边呕血,渐渐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他全身都开始不住地发抖,看着很吓人,但始终也没有再次昏迷。
他也没有松开萧东河,而是一遍遍地向好友重复:自己没事,自己心里有数,不会出什么问题,熬过这一阵就好了,好了就走,不会再久留叨扰。
这还是左使第一次眼睁睁看着知交挚友在眼前痛苦,而感受自己的自己无能为力。
他浑浑噩噩,只觉得天旋地转。到了后来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直到某个时候,忽然他听见身旁一个虚弱的声音低沉道:
“行了,结束了。”
萧东河僵硬地抬头,张开嘴说不出话来。
他看见关无绝安静地望着他,苍白而虚弱地喘息道:“看把你吓得……旧伤发作而已……本就出不了大事。”
“好了,我……没事了。”
护法艰难地扯了扯唇角,试图如往常那般笑一笑,却终究没有力气。
在他越来越模糊的视线,萧东河的脸已经看不清了。好友似乎焦急地在向他呼喊什么,也听不清。
“……真……没事了。”
“……再缓缓就……”
关无绝吐字越来越轻,嗓音也越来越微弱。他只觉得眼睑沉重得不断下坠,意识时断时续,一片朦胧。
“就能……走……唔……”
终于在某一刻,护法的眼眉脱力地松弛下来,低弱地无意识呜咽了一声。他把头沉沉地垂下,彻底没声儿了。
第74章 小星(4)
眼前的亮点从朦胧渐渐转成清晰。
他醒转时,看见不远处的火光在晃动。
原本冰冷黑暗的行刑室,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个火炉子,里头的炭火噼啪烧出声响,带来沁入皮肤的暖意。
关无绝昏昏沉沉地眨着眼,他仍是横卧在地上,身上却被裹了两层棉被。
在他身旁,萧东河靠墙坐着正出神,察觉到这边,便立刻急切地转过头看来,“醒了?你怎么样!”
外面冷雨还在哗啦啦地下。关无绝低咳了声,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我昏了多久?”
萧东河隔着棉被握了握他的臂,尽量将声音放的缓和,“不到半个时辰。”
刚才那阵发作实在太吓人,左使一回想还心悸得厉害。他现在看着关无绝那么个虚弱至极的样子,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只好十分别扭地安慰着:
“你……你别怕,雷云已经远了,雷声不会像方才那么响了。就是雨还得再下一会儿。”
——可惜,“虚弱至极”的四方护法一点儿也没给他面子。
只见关无绝惊悚地转头看向萧东河,仿佛……正看着一只肥硕的大象在翩翩起舞。
萧东河嘴角一抽,对护法那诡异的目光视若无睹,黑着脸色试图继续保持“温柔”:“……我叫刑堂的人熬了些补血的参汤,你喝下安心睡,明早我送你回去。”
“呵哟,萧左使这是怎么了?”
关无绝终于惊奇地笑出声来。他毫不领情,以极为嫌弃的表情推了左使一把,“转性儿了?被我吓坏了?……没出息。”
萧东河:“……”
“不是说了没事么?左使大人竟这么不禁吓的?”
“——你个狗咬吕洞宾的混球!!”
萧东河终于本性暴露,他脸都涨红了,也不知是怒的还是羞的,咬牙切齿道:“现在能耐了?快给我躺好了!”
关无绝裹在被里笑个不停。他气色还差的要命,人却精神了很多,明显心情很愉悦,一双眼眸深处隐约闪着光。
当然高兴,药性的收拢已经结束。如今的他已完全是一名可以随时取心头血的药人了,可以给教主用了。
关无绝笑够了,支着臂撑起上身,正经对萧东河道:“今晚真是对不住了,谁叫教主的阴鬼跟着我,实在没别处可躲……你没声张吧?”
“真是欠了你的。”
萧东河气闷地嘟囔了句,还是老大不情愿地伸一只胳膊过来给关无绝借力,“放心,我没往外说。棉被火炉这些都是我自个儿搬进来的。”
方才关无绝一口接一口地吐血,又发了不少虚汗。萧东河怕他受冷,又实在不敢随便挪动病人,只好先这么给他身上保暖。现在人醒过来了,能说能动,左使也总算能稍微放心了些。
行刑室的地板毕竟冰冷,萧东河叫护法先倚在墙边,自己出去搬了床褥子进来,扶关无绝坐上去,又给他披上被子。
关无绝还真没见过萧东河这么任劳任怨的样子,忍不住连连嘲笑,讽他大惊小怪。
然而反常的是,萧东河气归气,骂归骂,行动上却并没放松,之后又端了米粥和参汤进来,非要盯着护法都喝下才罢休。
终于把病人的吃穿都伺候的差不多了,萧东河坐在关无绝身边,看他慢悠悠地喝着参汤,忽然问道:“说起来,你说的旧伤,伤在哪里?心口?”
关无绝微怔,别开眼随意点头“嗯”了声。
萧东河又问:“何时落下的?”
“在鬼门那时候。”
“怎么会严重成这样?”
关无绝勾唇轻笑,答所非问道:“左使大人,我可不是归你审的那些罪人。再者,如今你也不掌刑了。”
这就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了。
然而萧东河神情不变,只是缓缓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他在关无绝面前摊开掌,语调沉稳:“这是什么药?”
只见萧东河心里赫然躺着一粒药丸,模样是那样地熟悉。关无绝猝然一惊,“你……”
这不是那天温环送来的药么!
只听萧东河缓缓道:“那天我偷偷留下了一粒,已经暗地找药门验过药了。他们说了很多乱八糟的,我也就听懂了一句。”
“这是被穿心取血后的药人,用来救急缓痛的药。”
“……”
关无绝凝望左使许久,口轻叹一声,把碗里的参汤一饮而尽。
然后他将碗随一搁,淡然道:“我说萧左使,你不通医理,就不要瞎猜瞎想了成不成?谁说一类人的药不能换给另一类人用?只要效用……”
“——还不承认?你刚升护法那时候,身子差的像个碰不得的瓷人儿。每每受点内伤就要昏迷吐血,不去鬼门关转一圈儿不肯回来,这些你以为没人记得了是不是!?”
萧东河脸上浮现一抹痛色,自嘲地摇头笑道,“哈哈……可不么,心脉有损的药人,可不就是一碰就碎的瓷人儿么?”
关无绝敛眸沉默许久。
他已知道,刚才萧东河那样细致的呵护照顾,那样反常的小心翼翼是为了什么。
看来到底是暴露了,能瞒到现在,其实也该知足。
但如果,只是这一件的话……
忽然,红袍护法抬头望向左使,俊美的眉眼释然地舒展开来。
关无绝清朗地一笑,嗓音冽冽,“一入鬼门断前尘,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承认又如何?左使该不会因为我曾经做过低贱的药人,就看不起我了吧?”
然而……关无绝的欣然承认,却没有如他所期盼的那样令左使就此满意。
“一入鬼门断前尘,好一个断前尘!!”
萧东河忽然逼近,他满面怒容,不由分说地将关无绝的腰带给拽了下来,开始强行地脱他上身的衣裳。
本就虚弱的关护法全没防备,转眼外衣里衣就都被扯开,露出白皙的胸膛,他顿时又惊又怒,“萧东河,你——”
萧东河猛然打断道:“你曾经说,这道伤疤是在鬼门留下的。”
……赫然出现在关无绝前胸的那道巨大的疤痕,狰狞而可怖。自左肩落下,贯穿胸口,斜斜延伸至右上腹而消失。
仿佛是一把剑,一把带着决绝杀意、宁可一去不返粉身碎骨的剑。
“这里……”
萧东河一指着他的心口,因激动而喘息粗重,“这里!本来应该有个针刺的印记是不是?这伤疤是你自己——”
关无绝漠然以抚上自己的前胸,自上而下抚摸过这道疤痕。他不以为意,将衣衫一拢,“药人身份卑微,我当初想遮掩又怎么了?”
“鬼门五年一开,十年前你入鬼门时才十五岁。恰好那一年教主失忆,恰好那一年药人阿苦被穿心取血,死了,死的无踪无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