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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7)

作者:岳千月 时间:2019-03-03 11:30 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亏得他进门前还记得服药,火蜘蛛毒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哪怕他没尝仅仅是闻了气味,现在也得趴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活人勿入,死了不埋——这还真不是空话。
  用百药长老自己的话说,这是他难得大发慈悲的善意劝告。
  关木衍哼了一声,拍了拍床头扯着嗓子吼:“是药三分毒,是毒三分药。小子别打岔,还有四味药呢?”
  “猜不出了。”关无绝轻轻笑了一声,把那药碗扔回地板上,半滴也没洒出来,“老头子,我早八百年前就说了不和你学医了。今儿是兴致好才陪你玩一把,别得寸进尺。”
  这对养父子也是奇怪的很,当爹的不像爹,当儿的不像儿,父子俩相处起来却浑然不觉有何不妥。关木衍打着哈欠翻了个身,向关无绝招手:“好好儿的资质不学医偏学剑,没出息。来来,手伸出来。”
  关无绝走到关木衍床前,把右手递过去。后者便搭上两根指头,半闭着眼摸脉,半晌,这老头嘴里咕哝了几句,忽然把手一拍:“好啊,一年不见,小子离鬼门关又近了几步。”
  关无绝凉飕飕地把手抽回来:“不劳关长老给我收尸。我问你,我离教这一年,教主体内的‘逢春生’究竟怎么样了?”
  “就知道你小子过来是为了问这个。”关木衍又哼了一声,没好气地抬了抬眼皮,“能怎么着,还是老样儿。逢春生,逢春生,春风吹又生,哪儿是那么好根除的?一年前那次发作,差点没把我这把老骨头折腾散了架,这也是教主内力深厚才能压制的住,唉……”
  关无绝沉思不语,目光往散落一地的药瓶望去。
  他心里也明白,这一年来关木衍大概每日都是这样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配药,然而……无解的逢春生,依旧是无解。
  关木衍又问道:“……听说,你从外头找了个药人回来?”
  护法心里还想着教主的事,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地淡淡道:“没错,说起来那还是你被老教主请出山后,亲手养的第一批药人。能活下来是他命大,也是时候苦尽甘来了。”
  “哦……”关木衍摸了摸胡须,花白的眉毛抖了抖,“我记起来了,是那个小孩儿啊,他现在还爱慕着教主呢?”
  “可不是么?”关无绝笑。
  “喂,小子。”关木衍奇怪地打量着自己名义上的养子,“你这个时候带他见教主,究竟是存着什么心思?他离教那么久,想必药血已淡……现在开始服药也来不及了吧?”
  红袍护法眨一眨眼,笑着指了指自己:
  “我这么做,其实有十三种深意,百药长老猜一猜?”
  “滚!”
  关木衍翻了个白眼,忽然又怪异地哼哼了两声:“小子别跟我玩儿这一套。如果你闲的难受,我可以告诉你,你不在的这一年,万慈山庄端木家有不少动作,嘿,当年那茬子事儿东窗事发啦。”
  “事发了?不可能,消息从哪里泄出去的?”关无绝神色微微一变,难得地认真沉思起来,许久才点了一下头,“也罢,我会去一趟瞧瞧形势。”
  “这才对嘛。这些烦心事儿,就交给你们这些后生们操心去喽。”关木衍咧嘴一笑,抬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太阳,抓了抓肚皮嚷嚷起来:“饿,饿死我了!小子,我的饭呢?”
  “……”关无绝抱胸冷笑,“……我不在的时候,你是靠啃草皮活下来的?”
  话是这么说,最终关无绝还是叫了外头的药人熬了粥送进来。
  关木衍唏哩呼噜地喝完,抹了抹嘴道:“呸,呸,难吃!”
  这时候关无绝正弯着身,利索地收拾着地上那一堆瓶瓶罐罐,将其逐一归位。等竹屋里稍微整洁些了,他又从床板底下翻出来个新的瓷药瓶,把药钵里的那不知是药是毒的东西小心地倒了进去,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别吵了,中午我做饭。”


第9章 绿衣(2)
  息风城,养心殿。
  桌案前没有点灯。烛阴教主云长流散散地披一件鹤氅,里头是极素简的白底长衫,清隽颀长的身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他垂首低眸,一只手穿过散下的黑发撑着额角,另一只手掌中摩挲着洁白莹润的玉佩。
  玉佩品质上乘,雕工精致,很精细地绘着五彩祥云、凤凰展翅的图样。只是……只有半块。
  这是一块被分开了的龙凤呈祥佩。
  养心殿里空旷而安静。按理来说,尊贵无双的烛阴教主,身旁伺候的下人不说成群,至少至少也该有那么三五个能用的人。然而云长流性子孤僻,就是不喜欢那些婢女、侍从跟着……搞得偌大一个教主寝殿空空荡荡,实在是冷清的很。
  “嗒”地一声。
  玉佩被放在案上。云长流的目光投向合拢的门,波澜不惊地开口:“进来。”
  哪怕殿外的那个,方才已经足够小心翼翼地放轻了动作,可毕竟云长流的内功已臻化境,自然能听得见有人跪地的声音。
  “奴药人阿苦,参见教主……”
  一身青衣的阿苦就这么低低地埋着头走了进来,无措地往教主身前走了两三步就又想跪下。
  云长流的眼神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些,招手道:“不必,你再过来些。”
  “教主……”阿苦很轻很轻地叫了一声,软软的,“奴可是扰到教主了?”
  云长流摇头,见阿苦蹭了几步又不敢上前了,索性自己走过去,牵了那药人的手腕,感觉到手底下瑟瑟地一颤。
  他不善言辞,盯着这小药人清秀的脸沉默了许久才问出一句:“这两日,住的可还习惯么?”
  “蒙教主恩赐,一切都很好。”阿苦急忙小幅度地点头,他想起那天卧龙台下落在身上的衣袍,脸颊略微有些烧红。躲躲闪闪的目光里,那点惹人怜惜的惊惶还是抹不去。
  云长流不禁迟疑着暗想道:莫非自己这般可怕,把人吓成这样?
  自那日后,他将阿苦安顿在养心殿旁的暖阁,吃穿用度尽按贵客的规格,可阿苦每次见他都拘谨的厉害,像是生怕做错了什么又被遗弃了一样,叫人好不心疼。
  云长流又问:“已过了二更了,怎么还不歇息?”
  或许是自觉这语气严苛了些,教主想了想,添上一句:“前日关长老诊过你的脉,不是说你这些年气虚血亏,根基有损,嘱咐你好生将养着些?”
  这么说着,云长流自己也不禁心生怜惜。那晚关木衍来给阿苦把脉,把药人身上的伤病数了个遍。阿苦的情况很糟,除了最要命的心脉之外,他的右手筋脉被人断了,导致一条手臂几乎不能使力。他曾受过寒湿,害伤了骨;分舵无节制的取血令他血气不足,如今时不时便会晕眩昏迷;而常年劳累、短衣少食又落下一堆脏腑的毛病。
  云长流几乎听不下去,只觉得心里头沉甸甸地压抑着……这些年来,自己好端端地做着那尊贵的教主,救了他一命的阿苦却在外头被糟蹋了那么久,这太不像话了。
  阿苦却受宠若惊,连忙惶恐地跪下道:“教主仁慈,可阿苦是来伺候教主的,怎么能……怎么能反倒享起福来了呢?阿苦本就是卑微的药人,能这般站在教主身前,其实已经是僭越了。”
  “求教主……给奴分配些事做,奴一定会做好的。”
  云长流脸色沉了沉,“这话是关护法同你说的?所以你才这般心神不宁?”
  “不不,护法大人待阿苦很好。”
  阿苦见教主脸色不对劲,将头埋得更深,“奴能来侍奉教主是求也求不来的福分——不,仅是能再见上教主一面,奴也已经……”
  说着,他声音一哽,眼眶渐渐红了。
  云长流不忍看他这般卑微,上前拢住阿苦的手扶他起来,声音低沉悦耳,“胡说。你既然回来了本座身边,我自能从此保你无忧的。你的药人奴籍我已替你除去,不必再受累于身份了。”
  他从半途便改了自称,更是叫阿苦吓得心下乱跳。待听到奴籍已除,不禁如遭雷击——等回过神来,已经是热泪滚滚落下,轻呼道:“教主……”
  “至于四方护法,你不必理会他。护法那脾气……”
  云长流摇首轻叹,神情竟是有些懊恼的样子,“他若要因着这个欺负你,你便同他说是本座的意思……我的话,他多少还是听的。”
  阿苦刚拭干泪水,便听的有些发愣。他毕竟自认身份低贱,一个护法一个教主之间,又哪儿能留有他说道的空隙呢?
  他也只能含糊地乱点点头,蒙混过去。
  心中却忍不住地觉着,教主好像……只有在谈到关护法的时候话才会变多些,周身那生人莫近的冷意里,也能多带点人气儿。
  ……
  三更时分,关无绝依旧是那一身墨梅红袍,独自站在了烟云宫之外。
  息风城依山而建,这宫殿的地势也颇为独特。例如教主闭关的卧龙台,就是山顶上立了个台子;又比如这教内禁地之一的烟云宫,在关护法眼里,那就是把个山洞给凿开了建起来的。
  两边的烛火卫向他见礼:“老教主请四方护法进去。”
  关无绝抬头看了一眼稀疏的星点,他其实并不想来。是关木衍那老不死的一遍遍在他耳边叨叨,烦的他没办法了,才三更半夜的来这么个鬼地方,去见这位难缠的大人。
  他走进去,沿着“山洞”的石壁往里,外头天上的星光与地上的雪光在他身后合拢,前方就变成黑漆漆的一片。
  随后那片黑暗又忽然宽阔起来——这就算是进了烟云宫的大门,到了宫殿内了。
  关无绝眯起眼,隐约地透过黑暗看见了最里头那把高大的御座。
  座椅上斜坐着个人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更看不清面容,却无端地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不寒而栗的压力。
  而座椅的后面,又站着个人,气息更加隐蔽,鬼魅般阴森森的吓人。
  这烟云宫其实比养心殿还要宽阔几分,关无绝脚下不停,一直走进了殿中央才单膝跪下,朗声道:“四方护法关无绝,参见老教主。”
  一片黑咕隆咚中传来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来了?起吧。”
  四方护法站起来,眼神忍不住往四下的黑暗里一扫。
  他实在想不通,教主这对父子俩怎么都喜欢在大黑天不点灯?
  说来也神奇,仿佛是看透了关无绝心中所想,那个声音又低低道:“温环,给本座掌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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