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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43)

作者:岳千月 时间:2019-03-03 11:30 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云长流见关无绝总算消停了,便自己起身更衣梳洗。
  他习惯早起,今儿却跟这人在床上闹腾了老半天,早就过了平日的时辰了……这倒不重要,他心里是惦记着该尽早传关木衍过来瞧一瞧护法,该用什么药莫要误了才好。
  关无绝倒是想上前服侍,却知道以自己如今的状态大约只能帮倒忙,只好窝在被里看着教主,问:“您要禁温枫多久?”
  这时云长流正将外袍往肩上披,闻声无可奈何地侧过一点脸来,道:“本座倒是恨不得真关他个一年半载……可惜。”
  以逢春生的毒性蔓延之快,如若温枫真的被禁闭上一年多,出来也只有给教主扫墓烧纸钱的份儿了,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关无绝摇头笑道:“您若真这么干,温近侍绝对受不住。绝食割腕都是轻的,就怕他没挨几天便一头撞死在静室里。”
  云长流摇头叹息一声,这他当然知道。所以也只能过个五日就把人放出来。
  他又看了关无绝一眼,情绪复杂地低喃道,“一个个的,都这般无法无天,就仗着本座疼你们……”
  ……
  云长流派人往药门去传关木衍,没想到片刻之后,来的人却叫两人都意料不到。
  居然是阿苦。
  离教之前云长流便嘱咐温枫给阿苦调换了住处,从养心殿旁的暖阁挪到了药门附近。一则是暗含了疏离之意,想以这种方式委婉地拒了阿苦的心思,二则也方便他调理身子。
  这么一搬家,云长流便不怎么见着这人了。自他归教之后,阿苦这还是第一次站在养心殿里。
  “关长老说,人醒了就不碍事了。”
  青衫药人乖顺地在教主面前低头,他刚在药门施完了针,关木衍便顺托了他过来传话。
  有一段时间未见,针疗的成效已然初现。他消瘦的脸颊稍稍丰润了一些,看着终于不是那么苍白可怜。那青衣穿在身上,也总算有了些温润如玉的气质。
  ……只不过一站在教主面前,还是会紧张得足失措。
  “长老嘱咐,只要按时按量服药便可,要注意多休养。过几日他再亲自来给护法把脉。啊,还有……”
  其实关木衍的嘱托到此就结束了,阿苦忍不住却私心多加了一句:“教主、教主也要多加休息,不可劳累。”
  云长流看破不说破,对他道了一声多谢,随后便吩咐金琳银琅两个小侍女下去煎药。又叫阿苦在此稍等,自个儿转回了里头。
  阿苦鼓起勇气,悄悄抬起低下的头去看。
  只见教主在挂着幔子的床边俯下身,探抚了一下里面那人的额头,如冰似霜声线被压得低缓柔和:“在这等我回来。累了便闭眼歇一歇,不许睡着了,待会儿要喝药。”
  哪怕教主此刻的温柔照拂全然与他无关,阿苦也照样听的心头乱跳。只觉得一阵缱绻迷醉,令他整个人都要烧起来,急忙把头埋得更低。
  回过神来,云长流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教主有些疑惑地打量了阿苦一眼,声音已经平淡如常:“随本座过来。”
  “是……!”
  阿苦受惊,浑身哆嗦了一下。他心里暗骂自己放肆,又生怕被教主看出异样,这么脑里乱糟糟的跟在云长流后面走了出去。
  教主径直引他去了旁侧的书房,屏退了本就没几个人的左右侍从,只余自己与阿苦两人。
  阿苦不知道云长流这是要同他说什么,目光忍不住不安地乱飘,忽而发现窗外不知何时下起雪来了。
  数着数着,这个冬天已经快走到尽头。本应渐渐回暖,没想到这时候还能再遇上一场不小的雪来。
  云长流负站在窗边的案前,侧脸的轮廓俊挺而清隽。
  或许是已经丢失的旧忆作祟,云长流对生人从来冷淡,却自第一眼见了阿苦起便对他存着几分怜惜。
  然则怜惜归怜惜,若说想要破镜重圆,前缘再续,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教主沉默片刻,启唇对阿苦道:“再过数月,待你身体痊愈,本座欲送你离开息风城,如何?”
  阿苦倏然惊诧抬头!
  只见云长流转过来,一双眼眸深邃而沉静,如幽然不见底的剔透冰湖。
  在他身后,白雪正纷然自穹天云层而落,落在院内新栽的朱砂梅上。
  云长流道:“本座知你心意。”
  “毁了昔年之诺,是本座对不住你。”
  一句话令阿苦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仿佛心口被豁开一个洞,漫天的冰雪尽数吹入其。
  他的世界陡然寂静下来。恍惚之间,教主清冷悦耳的声音也显得那样地渺远。
  “本座已除去你的奴籍,你已非烛阴教众,而是自由之身。”
  阿苦怔怔地点头。
  他心想,教主是要赶他走了吗?
  “若你愿意离教,本座为你更名改姓,伪造一份籍贯身世,再替你置办屋宅良田,予你钱财侍仆。”
  “江南塞北,天高海阔,哪里都任你去得。烛阴教上下绝不会干涉于你,亦不会透漏你药人之身。你自可从此远离江湖是非恩怨,从此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一生顺遂。”
  “若你不愿离开,烛阴教便仍以贵客之礼相待于你。你可自十分舵之选一处好地方,此后保你富贵安逸,再不受人欺凌。”
  “想要习武,本座便为你择些养身的功法修炼;喜欢琴乐,也可从分舵招些技艺精湛的乐师教你。若有昔日欺负过你的恶人,心上实在过不去的,你也自可去讨回来……只是切莫沉于仇恨。”
  “你喜欢怎样?”
  一字一句,尽是最妥善最细致的安排。无论选哪一条路,教主为他规划出的都是常人无法想象的福分……却又让阿苦心神震荡,酸涩不已。
  他猛地双膝跪地,吃力地嗫嚅着,“教主,阿苦不愿走,求求教主允我留下,求求教主……”
  阿苦忍住哽咽的冲动,向云长流深深地叩拜,额头贴在冰冷的地上不肯起来,颤抖的声音在书房回响:
  “归教之前,护法大人便对我说过,您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事情。阿苦全都明白,阿苦从不敢有所奢望,只求能留在教主身边……”
  “您不要把我当作阿苦。我不是阿苦,只是一介胆大包天仰慕教主的药奴……求您只把奴当一个物件来用……!”
  云长流拂袖将内力一送,便有一股力道强硬地把阿苦托了起来。
  他耐心地道:“本座不收宠侍,至于贴身服侍者有温枫足矣……本座身边,已经不需要其他人了。”
  然而,刚被扶起来,阿苦就又一次固执地跪下,“求您了……”
  他惶然地恳求着,瑟瑟地去拽云长流的长袍一角:“求您……只要能留在教主身边,阿苦做什么都愿意。哪怕只再多几个月也好,哪怕再入药门做回药人也好……”
  云长流缓慢地摇头,在窗外雪光的照耀之下,眉眼仍是那般清逸淡漠。
  他抬起修长的掌,食指点在自己心口之处,郑重而肃然地,含着愧疚却也十分坚决地说道:
  “此身将赴黄泉,此心已予良人。”
  “对不住,本座已没剩下什么可许给你的了。”


第48章 子衿(6)
  然而下一刻,云长流的表情微妙地一变。他的视线扫向书房门口。
  与此同时,两声叩门声响了起来。
  阿苦吃了一惊,明明教主领着自己进来之前,已经吩咐过左右不可放人进来打扰。可这门外之人不仅毫无顾忌地敲了门,还更大胆地都不等教主发话,就擅自将门一推走了进来。
  ——放眼整个烛阴教,胆敢这般放肆的,除了那四方护法也不会再有别人了。
  在云长流骤然冷凝下来的目光,关无绝面容平静地走到教主面前。
  他刚从床上起来,身上只一件松散的单衣,赤着足踩在地面上,长发凌乱地披散。可他却走得很稳,完全不像是一个数日前还重伤濒死,片刻前才从长久的昏睡清醒过来的人。
  关无绝就这么一直走到阿苦身旁,忽地单膝落下,竟也跪在了云长流身前,垂首道:“教主,阿苦对您痴心一片,还请教主开恩。”
  阿苦的脸上本已染上无助的凄凉之色,这时却全被惊愕取代,“护法大人……”
  “……”
  云长流直直地盯着关无绝看。
  过了好半晌,教主才轻声开口问,“护法是要为阿苦说情?……你想要本座留下他?”
  关无绝道:“是。”
  云长流脸上不辨喜怒:“本座方才对阿苦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听见了。”关无绝垂下眼睑,声音平缓道,“人是无绝带回来的,求您给属下一个面子。”
  空气滑过压抑的寂静。
  阿苦低着头,根本不敢去瞄云长流的脸色。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狂蹦乱跳个不止。
  教主方才虽未明言,可那所谓的“良人”究竟是哪个,只要不瞎的都能看出来,真瞎的听也能听出来!
  如今教主为了护法要送他走,护法反倒来给他求情,这、这岂不是……将教主的心意完完全全践踏在地上吗!?
  教主会对护法动怒吗?
  还是会失望痛心拂袖而去……
  阿苦几乎顷刻间就想象出了八种可怕的后果。
  可是那些场景一个都没有发生。
  云长流只是沉默了几息的时间,就抬将自己的外袍褪了,俯下身,轻柔地盖在关无绝身上。
  “……教主。”
  关无绝微怔抬头,指抚上尊贵的烛龙繁纹。本应只有烛阴教主才可着身的华袍,如今却落上了他的肩。
  “别乱动,”云长流双分别揽上护法的背脊和腿弯,一用力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皱眉道,“你内伤未愈,受不住寒气入体。”
  他又扫了一眼阿苦,居然不气不恼,轻飘飘地收回了方才的话,“既然护法为你讲情,那息风城便再留你几日罢。不过你若改了主意,自可随时来找本座。”
  阿苦呆在那里,连谢恩都忘了谢。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怎样苦苦哀求教主也没松口的事,只消护法跪下两句话便简简单单地成了……
  云长流却看也不看阿苦一眼,抱着关无绝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
  下雪了,眼见着就要冷下来。
  其它小事耽搁一时半会儿都不打紧,无绝身子已有折损,着实不能再伤着半分了。
  云长流有些心疼地蹙眉,暗恼道这人也真是拗,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要这么糟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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