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195)
韩棠脸色冷得厉害,我生怕他再呕出一口血来,刚打算问清我爹坟的位置就起身告辞,韩棠却又开口了:“你一定要逮着当年的事情不放是吗?”
我反问他:“如果是你家因为一些不明不白的事情被满门抄斩了,你会不会就此放手?”
韩棠又沉默了好一阵子,这才道:“你不用查了,等这一阵子过去,我会把事情都原原本本告诉你。”
我一愣,韩棠这种反应是我没料想到的,急忙追问道:“这一阵子是到什么时候。”
“到这件事情该真相大白的时候,”韩棠道,“但你也得答应我,你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什么陈楚山,什么柳家灭门惨案,你全都撤出来,这里头的人你一个都得罪不起,就待在翰林院好好管你的书,别再出来惹是非了。”
我笑了:“你当我还是当年那个孩子吗?你要等到临终的时候再把事情告诉我,我是不是也得再等你四五十年?”
韩棠面色一沉:“你不要觉得有老相爷做你的靠山,我就真拿你没办法了,别的不好说,把你调出京去,发配到什么犄角旮旯里,让你一辈子不回来也是行的。”
我咬了咬牙,深知这次来不是奔着吵架来的,沉下气对他道:“你得给我一个期限,我不可能无休止地等你下去。”
“等漠北的战况有了结果吧,”韩棠道,“你不是相信你那个阿恒嘛,等他打了胜仗回来,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我点头道:“好。”
从韩棠家里出来后我又去寿材铺买了纸钱元宝,打上二斤爹爹生前最爱喝的酒,买上几块阿娘最喜欢吃的荷花酥,提着径直出了城。
出了延平门再往西五里地有一个不算高的土坡,土坡半山腰处有一棵老榆树,韩棠就是把我爹娘的尸骨埋在了树下。
我到土坡的时候天色就已经暗了,摸黑上了坡,爬到一半的时候果然看到了那棵老榆树。
我快步跑了过去,拨开坟前几棵杂草,摸索到墓碑上的字,一下子哭出声来。
先师柳公俞英柳夫人之墓。
时隔十三年,我总算能来他们坟前上柱香了。
我拿头抵着冰冷的石碑,一时间什么想法也没了。
我们一家人总算团聚了。
我在柳铺的时候给他们烧了那么多纸难怪都没有回应,他们把家安在这里了,可怎么也不知道托梦告诉我一声,怎么忍心就把我一个人丢在外头漂泊那么些年。
我有好多话想跟他们说,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是靠着墓碑,泪流满面。
我有多久没这么恣意哭过了,久的我都不记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我这些年吃过的苦、受过的难,从来都是躲起来自己消化,可到了爹娘面前就像又变成了个孩子,什么委屈都憋不住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了有多久,抬头的时候看见原本挂在树梢的月亮已经走到西边去了。这才想起来赶紧把带来的纸钱都点上,祭品拿出来摆好。
看着一坛子的杏花村,我突然想跟爹喝上一杯。
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有人喊我我始才睁开眼,第一眼是景策的脸。
我愣了愣,有点不知道身处何处,打量了眼周围,还是那个土坡上的老榆树,这才愣过神来,我还在爹娘墓前,靠着他们的墓碑睡着了。
那景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景策有些无奈道,伸出一只手来要拉我,我想伸手却发现自己动不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冻僵了。
“好了,没事了,”景策把火把递给身后的下人,把身上的斗篷罩在我身上,作势就要下来抱我。
我急忙挣扎着起来,活动了下筋骨才找回了点知觉,冲景策道:“不用了,我能走。”
景策也没再坚持,只是看了看我身后的石碑,对我道:“先烤烤火,等身子暖和了再下山。”
我问景策怎么会找到这儿来,景策道:“是小莺儿奉了老相爷之命来找的我,那小丫头说你入了夜了还没回来,都快急哭了。我派人把你能在的地方都找了一边,还是没找到人,后来是问了阿棠,才知道你可能到这儿来了。”
我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道:“我出城的时候就已经挺晚了,想着反正宵禁了也回不去了,索性想在这儿待到天亮了再走。”
又一愣:“宵禁了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景策看了我一眼,道:“老相爷向皇上请了旨,特准我今夜可以出入各城门坊门。”
我顿时都惊呆了:“那岂不是连皇上都知道我失踪了?!”
景策点了点头:“可不是嘛,现在谁都知道你在老相爷、皇上心里的分量了,看谁还敢招惹你。”
我犹豫了好半天,才对景策道:“你能不能不要告诉皇上是在这里找到我的?”
这是欺君之罪,我知道自己这个要求确实有些难为人了,景策却笑道:“我只告诉皇上是在城外荒野上找到你的,至于你是来干嘛的,你自己解释吧。”
景策确实是个聪明人,我点头笑道:“好。”
回城的时候城门都已经开了,因为我的一点疏忽连累了景策一晚上没睡,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拉着他在城门口喝一碗热乎乎的黏豆粥。
景策这次也没推拒,坐在小板凳上跟我一起喝粥。结果刚一入口就险些烫了舌头。
“这个得这么喝,”我给他示范了一下,贴着碗边先吸溜一口,再转着边,一圈喝完,粥就下去了一多半。喝几口再吃一点店家准备的小咸菜,感觉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了。
景策照葫芦画瓢学着喝粥,喝完了抹嘴一笑:“这个真有意思,下次我叫上阿棠咱们一块来。”
我轻轻笑了笑,心道韩棠能有那个闲情大半夜爬起来喝粥才怪。
喝完了粥韩棠还得赶着去上衙,顺路把我送回了老相爷家。
小莺儿估计是守了一夜,从我一进门就开始哭,一直到出了门眼睛还是红的。老相爷精神看着倒是还好,我谢天谢地老相爷没跟着一起熬夜,不然我可就罪孽深重了。
我把韩棠跟我说的话一五一十都告诉了老相爷,老相爷听罢点了点头:“看来当年的事,确实是有些隐情在里面的。”
我道:“我忽然觉得,韩棠当年那么做,好像是迫不得已,是有人逼他这么干的。”
老相爷道:“这个状元郎的性子我也知道一些,能逼他做事的人只怕不多,他是你爹的得意门生,你对他应该比我清楚。”
我点点头:“他对我爹惟命是从,除此以外我就不知道还有谁了。”
“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老相爷叹了口气,轻轻闭上了眼睛,“圣命,他不敢不从。”
第180章 往来
在前几天我收到了二狗子的来信,这孩子不负众望,在秋闱中顺利上榜。刚好陶然书院的院长要进京见友人,他可以跟着一块过来,预计下个月月中就能到了。
如今白水城那边兵荒马乱的,二狗子要一个人来我还真有些不放心,能有个作伴的自然是最好不过。
这些天我没事就去永平坊那边的宅子看看,院子里的杂草都收拾干净了,屋里也打扫了一遍,重新盘了灶台,窗户上也重新糊了纸,赶在入冬之前在窗子底下屯好了木炭,总算有了点能住人的样子了。
但我思前想后,二狗子还得筹备明年开春的春闱,我也不能时常过来,所以还是得给二狗子找个做饭打扫的仆人。
找的这个人得家世清白,忠厚老实,手脚得勤快,还得会照顾人。二狗子从小都是他照顾别人,给他找仆人他肯定不习惯,我有点担心他被人欺负了去。最简单的办法还是找牙行,但这样必然又得生出一笔不必要的开支来,我决定还是先自己来物色吧,反正时间还早,赶在二狗子入京前找到就是了。
这些天我下了衙就去西市走一圈,西市的牙行有两三家,但也不乏有一些跟我出于同一目的的散户,这些散户大都在西市市门两侧零散候着。我一去就被几个人围上了,问我是不是要盖房子、需不需要抬轿子,也有会做饭打扫的……我越过这些人群,却看见了个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