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132)
我知道这小丫头美其名曰给我烤栗子,实际上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笑笑:“烤吧。”
小莺儿挑了几颗饱满的栗子扔进火盆子里,拿火钳子拨弄炭火盖住,便蹲在火盆子旁一心一意等着。
我问她:“谁给你的栗子?”
“子珺哥哥,”小丫头头也没抬便道,“我最近的吃的喝的都是子珺哥哥送的。”
“你房里的炭火够用吗?不够用再让阿恒给你送些过去,睡觉的时候窗子记得留条缝换气,别贪图暖和不当回事,每年都有烧炭在房里闷死的。”
“你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了,”小莺儿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我,“玉哥儿,你有没有觉得阿恒哥哥这次回来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我一愣,知道阿恒这次回来是有些冷落她了,安抚道:“阿恒哥哥只是这些天有些忙没顾得上你,但他心里是想着你的。”
“我不是说这个,玉哥儿你不会以为我在吃你的醋吧?”小丫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倒把我看得一阵心虚,“我当然知道不是怪阿恒哥哥不理我,虽然我吃着子珺哥哥给的栗子,可我心里还是向着阿恒哥哥的,谁是自己人,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小丫头如今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看来滕子珺的栗子也没能收买人心。摇头笑了笑又问道:“那你说阿恒哥哥哪里不一样了?”
小丫头抿着嘴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出来,但就是觉得不一样了。以前的时候阿恒哥哥跟我们一起玩、一起睡,我觉得他也没比我们大几岁,可是这次他回来,我忽然觉得他好像比我们大了很多似的。”
我无奈笑道:“他本来就比你们大很多。”
小丫头气鼓鼓地一瞪眼:“这个‘们’里也包括你!”
我愣了愣,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小丫头说的不见得对,但这次阿恒回来身上有些东西是跟以前不一样了。这些天来他一个人前前后后张罗这些事,镇定自若,游刃有余。至今我想起那个人头落地的胖太监还是有些心悸,那时候阿恒手执一杆长枪,手起枪落,一条人命就葬送在手中,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我不知道他这些年在漠北究竟经历了什么,但心是不会一夜之间变硬的,必定是一遍遍受伤,再愈合,磨出茧子来,才成就了最后的无坚不摧。
“你看见阿恒去哪了吗?”
小莺儿从火盆里扒拉出几颗烧得漆黑的栗子来,边吹气边道,“看见了啊,早上他不是拿着兵器出门了吗?”
“拿着兵器?”
小莺儿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坏了,阿恒哥哥不让我告诉你来着……”
我费了一番力气才从床上爬起来,许久不曾下地了,第一下竟然没起来,后来扶着床架子才勉强站起来,这一会儿功夫就折腾出一身冷汗来。
小莺儿一副闯了祸的表情立在一旁,几次想拦我又被我用眼神吓退了回去,最后见实在拦不住我了,这才跺跺脚,上前来扶着我。
“玉哥儿,你别担心,阿恒哥哥说他就是去拦下那些来抓你的人。”
一听到这儿我心都提起来了,这俩人在我跟前唱了一出里应外合,一个在这安抚我,另一个出去惹是生非。当初阿恒没再坚持插手我的事我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说他有自己的办法,他这狗屁办法竟然是只身去拦陛下钦派的队伍!
这来的要是一两个文官也就罢了,若真被老头料中了,来的是景行止,那阿恒还能拿枪指着自己的老子吗?
雪还未停,地上又积了薄薄一层,一路穿过县衙的后院前堂,还没到大门便见一帮衙差围在门后头正在张望什么。一旁站着的县太爷一身官服团团打转,手里托着顶乌纱帽,大冬天里却一直在拿袖子擦汗。
“怎么了?”我上前问道。
滕子珺从一众人里回过头来,见我先是一愣,“你怎么出来了?”
随后又叹了口气,“你自己看吧。”
一众衙差向两旁退去,让出一条路来,县衙的大门不知被谁从外头拿一根铁链子锁了,只留了一道门缝能看清外头的情形。我凑近了些,越过那道门缝,只见一人一身细鳞铠甲立在雪地里,手执一杆锃亮的银枪,大雪纷纷,已经盖了满头满身。
我刚要开口,只听见一阵轰鸣声由远及近,从路尽头的拐角处突然蹿出一队骑兵来。
打头的一共有四个人,策马而来,直到县衙门口才勒马停了,看见阿恒互相对视一眼,下马行礼:“少将军。”
阿恒把长枪往身后一甩,“你们有命在身,我也不为难你们,今日你们不必称呼我少将军,咱们各为其命,只要我还站在这儿,你们就休想上前一步。”
四个人又对视一眼,手执刀兵,纷纷冲了上来。
阿恒长枪一扫,激起一层雪沫,紧接着一道银光从雪沫后头破风而出,以雷霆之势直逼而上。
刀枪碰撞的声音听得我头皮发麻,急忙扯过滕子珺,“县衙没有后门吗?”
滕子珺无奈看着我:“后门也锁了。”
我后退两步,“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破锁啊!”
滕子珺后知后觉,领着人搜罗来了锤子榔头锯条等各种工具,十八般武艺齐齐上阵,却依旧奈何不了那铁链子一丝一毫。
我等不了他们这边磨蹭了,推开人上前,急忙查看外头的情形。
阿恒以一敌四竟然没有吃亏,县衙前的雪地已经被踩得泥泞不堪了,四个人合攻四把长刀齐齐压上来,阿恒拿枪一挡,膝弯处颤了颤,硬是一步也没后退,大喝一声,以一人之力将四个人压了回去。
周围围了好一些看热闹的人,滕子珺看见一人不由眼前一亮,急忙招呼:“锁匠,快过来把这锁开了。”
那锁匠刚上前一步,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步子一顿,一柄长刀从脸侧擦着过去,直钉在县衙的大门上,刀把嗡嗡作响。
阿恒扫了一眼周遭:“今日敢动此门者,死!”
“若是我要动呢?”一道低沉厚重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所有人一道抬头看去,一人骑着一匹汗血宝马缓缓而来,疾风掠过披风上下翻扬,一身杀伐气硬是逼得众人不敢直视。
我呼吸突然难以为继起来,嗓子没由来地发紧,埋下头去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枣红色的大马嗒嗒向前,最后在阿恒身前停了下来,热气腾腾地打了个响鼻。来人斧劈刀削的眉目间不怒自威,垂眸向下,“逆子,跪下!”
第124章 日暮苍山远
阿恒背对着我,我一时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却看到他拿枪的那只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着。不,不只是手,而是整个身子都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我在那些垂死挣扎的动物身上看到过那种状态,那是一种生死关头不计后果的孤注一掷,好似下一瞬他就能冲出去,枪挑景行止,走上一条万劫不复的路。
我抓住门轴撑起身子,握紧拳头朝门上砸去:“阿恒!阿恒你把门开开!别胡来!”
景行止的目光移过来,隔着一道门与我对视,时隔多年,这位风光煊赫的大将军依旧锋芒逼人,只那一眼,我就浑身上下发起抖来。
阿恒侧了侧身子,隔断了我和景行止之间的对视。景行止的目光又重新落回到阿恒身上,父子之间的对峙看似静默,却又像是已经厮杀了数百个回合。
最后景行止开口,“你还是冥顽不灵?”
地上又落了一层薄雪,阿恒的长枪在雪地上划了一道银弧,“我答应过要护着他,誓死不渝。”
景行止向后招了招手,两个黑甲人立即从马背上下来,这两人方才骑在马上还看不出,这一落地立即显出身形高大来——与阿恒面对面站着,竟比阿恒还高出半个头来。这两人全身上下俱是黑甲,只露出一双像狼一般的眼睛来,胳膊上各缠着一道锁链,尽头连了一把弯刀,在如此晦暗的天气里也难掩锋芒。
随着景行止一挥手,两人手里的刀光一闪,对着阿恒便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