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第一仵作 上(263)
万承运闭着眼睛,喘匀了气,慢声道:“户部库银案……事关重大,参与者亦有稳秘之处,为防相关人逃逸……想要一网打尽,我劝指挥使,还是摒退他人,不要透露太多为好……”
这话倒是很靠谱。
他不说,仇疑青也准备这么做,早拿起一边的卷宗记录,视线匆匆掠过:“蒋宜青,李光济,林彬,与本案有诸多牵连,另有细节线索未交代,暂押北镇抚司,以待后查;邓华奇,目前证据不足,疑点不够,可暂归家,日后需得配合锦衣卫调查监视,直到本案结束,具折上奏,天子行印——尔等可有异议?”
户部几人自然不敢有异议,当即叩头的叩头,拱手的拱手,由着锦衣卫或押或请,离开了。
仇疑青又看坐在椅子上的几人:“诸位呢?可有疑问?”
大理寺少卿王季敏就笑了:“指挥使奉旨办案,纪律严明,铁证如山,”又看了眼小几后捧茶喝的叶白汀,笑意更深,“麾下小将心细如发,推案讲尸无人出其右,案情明晰至此,下官怎会有疑问?指挥使放心,今日堂中一切,下官会具表上折,如实禀告皇上,关于去年本案的误判一事,大理寺也会做出反省。”
至于谁反省,当然是同他竞争大理寺卿位子的,另一个少卿周仲博了。谁叫周仲博去年和贺一鸣交好,不管过于信任还是昏了头,案子都没好好复核,就直接过了呢?
周仲博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正是竞争上岗的关键时期,一旦被查出去年工作失误,大理寺卿的位置不就是别人的了?更严重一点,不仅升官的位置是别人的,他这大理寺少卿的位置都坐不稳了!
他自然不甘心,转向贺一鸣,眉宇间尽是压制威胁之意:“贺大人就没什么想说的?”
就这个案子而言,大家可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失去升官的机会,你岂不是更讨不了好?
他眼神一瞥,往案下小几边,叶白汀的位置转了转:“听闻这位叶小先生,乃是贺大人义弟……”就不能求个情?以往的恩恩怨怨不怕什么,大男人能屈能伸,先过了这个坎,别的不好说?
结果别说求情了,别人连这个机会都没给,仇疑青都没让叶白汀说话,直接开口:“经锦衣卫查证,贺侍郎和万承运交往有密,与本案牵扯较深,万承运言明招供,想来稍后有不少问题需贺大人对峙,公堂之上,不论私交,周少卿怕是不会有同行之友,需得自行离开了。”
周仲博:……
这话就差把贺一鸣和万承运打成一党了!他还想劝人家低个头,看能不能网开一面,沾到点好处,这下别说好处,能少连累些罪责就不错了!靠贺一鸣,还不如回大理寺好好表现,自求多福!
果然,仇疑青下一句话就是:“本案真相如何,过程如何,本使会如实上报天子,周少卿的前程是否有继,怕是求谁都不成,只能看天子裁决了。”
周仲博又气又羞,甩了袖子:“指挥使说的是,下官怎敢有怨言,如此告辞!”
他甩袖子走了,王季敏得圆个场,笑着冲仇疑青拱手:“此次案情复杂,劳指挥使辛苦了,指挥使放心,大理寺向来秉公执法,从不徇私,此后流程必不让指挥使失望,若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指挥使可随时派人过来交协,大理寺上下定竭尽全力,不敢有辞。”
仇疑青微微颌首:“如此,多谢王少卿。”
王季敏:“指挥使事忙,下官便不做叨扰,就此告辞。”
贺一鸣的人,仇疑青是留下来了,但也不可能让他戳在堂前听细节隐密之事,仇疑青随便一个眼色,申姜就懂了:“贺侍郎坐了半夜,水可是续了四回,怕是胀着了?北镇抚司的路你不熟,来人——带贺侍郎出去方便!”
不管他憋不憋得慌,别人觉得他憋得慌,他就得去解决一趟,这一出去,什么时候回来,回来到哪个房间,可就得看别人的安排了……
该退的人退了,该走的人走了,厅堂很快安静下来。
万承运开始交待,户部明里暗里的行事规则,上下达成的默契,办事的顺序,承办人安排……一桩桩,一件件,他可能并不想说的很清楚,架不住仇疑青和叶白汀会问,两个人都是思维缜密,不漏过任意小细节的人,他只能说的越来越详细,越来越清楚,办事人名单都拉了很长……
不过到最后,他也没有指认贺一鸣,或有任何细节表明,户部某件事和贺一鸣有关联,叶白汀和仇疑青不是没有留意,可就是一点微妙暧昧都没有,两边唯一的可疑的交集,就是当初管修竹‘畏罪自杀’的判定,来得太快,太顺利。
二人一个在户部,一个在刑部,工作范围和方式大有不同,圈子也不一样,如果真有什么交集,必有特殊的反常之处,不可能没有漏洞,没有,就证明贺一鸣在库银贪污案上,是清白的,不存在利益置换?
那他有意迅速结案,是真的脑子蠢,一点疑点都没发现,还是刚刚升到侍郎位置,急于立功,顺便结交人脉,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呢?
叶白汀和仇疑青对了个眼色,心底已有共识。
贺一鸣再次被请上堂时,精神不大好,脸色也很难看,倒也是,被迫熬了个夜,换了谁估计都不爽快。
“怎么样,问清楚了么?”他手掩在唇前,打了个哈欠,“本官是不是清白的?”
仇疑青看着他:“管修竹‘畏罪自杀’一事,你可有言要辩?”
贺一鸣:“那夜就是巧了,七夕佳节,你当我们都闲的没事干,不安安心心逛灯街享受,非要横生事端?刑部的确找到了些新东西,须得到户部一趟问事,谁成想这时候,管修竹死了?本官当时刚刚调任,权责只在断案,其他证据细节多要仰仗仵作,现场勘察和小推官,大家的结论就是畏罪自杀,本官又能怎样?只得照办了。”
推锅本事,似乎是擅钻营的官场之人必备本领,没有更多证据,真要往里追责,贺一鸣这种,最多也就是个渎职,你能怎么办?
北镇抚司这里,似乎只能放人了。
贺一鸣是个在人情世故上目的性很强的人,有些人注定做不了朋友,只会是敌人,得不得罪都一样,还不如让自己爽快些,他也不怕别人听到,离开前,指着仇疑青,嘲笑叶白汀:“纵你抱上了指挥使大腿,又能奈我何?”
弟弟,你还是太年轻了啊。
叶白汀脸上也没什么羞愤难受的表情,反而微微一笑:“不着急,你不若耐心等等看——我能奈你何,你很快就知道了。”
座上仇疑青没什么表情,也没说一个字,好像这点小事根本用不着他撑腰,有些小朋友自己就可以搞定,他可以完全让出空间,任人施为。
贺一鸣:……
狗男男!
看样子是气不到别人了,自己当然也不能生气,他唇角勾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如此,为兄便等着了,告辞!”
正厅大门被推开,露出墨蓝的夜空,夜色未尽,天边已挂起启明星,遥遥一颗,看起来很远很小,却足以照亮夜行人的前路。
瘫在地上的万承运已经交代完一切,胸口缓缓起伏,似乎呼吸都在痛。
叶白汀放下空了的茶盏,起身往外:“看一眼少一眼了,万大人好好享受一下,这被抛弃的滋味吧。”
“呵……哈哈……咳 ……”
万承运低声又压抑的笑在夜色里并不好听,以至于自己把自己都给呛着了,差点咳死过去:“……你竟觉得有资格骂我?你们同我还不是一样!”
叶白汀一怔,没懂:“我们?”
万承运眉眼阴戾:“你和你身边那男人……呵,姓仇的假公济私,看起来人模狗样,想占的便宜没少占,你同他早就有了苟且,同样有利益置换,还腆着脸在这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好好想一想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我在户部用的手段,这男人没对你使过?真没有,你又是怎么从诏狱出来,成为这北镇抚司仵作的?你雌伏他身下,娇吟喘息的时候,不曾要过东西?他不曾允了你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