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第一仵作 上(247)
看,小小一个户部,该有的都有,齐齐整整,职场不仅仅有干不完的工作,九九六的加班,还有隐在黑暗里的打压和控制,每一个新人进来,都早就被规划好了固定的方向,你往前的每一步,每一个选择,看起来是自己做下的,其实都在别人的掌握中,要么,你终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随波逐流,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要么,你积极的同流合污,一时风光无量,身边花团锦簇;要么,你顽抗到底,粉身碎骨,只为心中那一点底线和光明。
在这里,每一个人拥有的东西,才华,相貌,性格,上官给你的好,给你的照顾,都在暗中标好了价钱。
叶白汀声音很低,带着微沙:“我猜,万承运用来打压控制下属的手段,并不止这些,我们知道的,许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
“啪”的一声,烛盏爆了个灯花,打破了房间内的压抑和沉静。
申姜抄起自己的茶杯,灌了一杯水,想想不对,又执起茶壶,非常恭敬的,奉若神明的,给仇疑青续上盏茶。
仇疑青皱了眉:“嗯?”
申姜:“就是突然觉得……咱们北镇抚司挺好的,除了不守规矩会挨挨板子,做错了事罚点银俸,同僚脾气都挺臭,动不动就动手,功劳积攒很麻烦,升官很不容易……”
见指挥使脸色越来越黑,申姜立刻立正站好:“至少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到哪个位置全凭自己本事,关起门来,只论能力,只有自己给自己兜底,打开门,指挥使就是最护犊子的,谁敢欺负咱们就是个死字,指挥使威武!属下愿一辈子为指挥使鞍前马后,忠心不二!”
仇疑青:……
申姜赶紧把话题往回拉:“不过我是真没看出来,这个万承运,这么有能耐呢?少爷您说是不是?”
叶白汀给他面子,帮他把话题继续下去:“人心鬼蜮,接触不多的时候,你怎知他是人,还是披着人皮的狼?”
“所以去年那库银贪污的事,也是他干的?”申姜忽然拍了下手掌,“那他岂不是杀机最明显,下手也最方便的人!”
叶白汀却摇了摇头:“是否杀人,现在证据不足,不能随意确定,但库银贪污,一个人做风险太大,看他的心性手腕,我倾向是另一种,他分到了足够的利益,却未必亲自经手留下了大量证据,落为把柄。”
他猜,这件事有同伙,一旦遇到意外,事情暴露,分了钱的人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必须得抱团合作,消除隐患。
申姜:“管修竹在户部众人嘴里,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骨头硬的人,不懂事,不听劝,不配合,照少爷的说法,他在这个贪污库银的事件里,是背锅的人,可他又不傻,让他背他就背么?难道是他有什么把柄,被别人抓到了?还是当时所有的一切证据,全部是构陷?”
叶白汀:“我倾向是构陷。管修竹为人不错,我和指挥使曾走过他在去年七夕走过的那条路,有人对他印象非常深刻,人在日常自然聊天的时候,大都不会说谎,我能感觉到他的温柔体贴,助人为乐,知道他志向远大,风光霁月,他的确是一个很有风骨的人……是不是,指挥使?”
仇疑青给他续了杯茶:“……嗯。”
申姜手上转着笔,若有所思:“可是构陷,也要有东西的,什么都没有,怎么构陷?临时凭空做么?漏洞太多,很容易被查出来啊!”
“所以我说了,这是‘提前’准备好的背锅人啊。”
叶白汀眯了眼:“心有城府的上官,想害一个下属还不容易?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拿了什么,准备拿什么,在哪里给别人行了方便,哪件事有可能爆雷,就挑出一些相关的事,交给管修竹去办——管修竹去年才进户部,是职场上的新人,阅历不够,处理事情的经验也不丰富,哪里分辨得出那层层事项里埋的猫匿?只要他接了,办了,手续流程里有他的签押盖章,那出了事,他就别想跑,都用不着别人,户部自己上下捋一捋,就能挑出他的各种‘小辫子’,你若仔细搜集了有关他的证据,不必局限于他去世那几日,往前找,应该会有相关发现。”
申姜低了头,重新翻了翻自己的小本本,没一会儿就拍了大腿:“还真有!四五月份的时候,管修竹就很忙了,那段时间户部进了税银,里里外外很多事情要忙,记录也要补,后来江南水患发生,他就更忙了,好像安排了不少……采买的活?”
叶白汀:“采买?”
再细的申姜没查到,只能摇头,房间很快陷入了安静。
仇疑青慢条斯理的开口,为二人解惑:“户部拔银是为了赈灾,可灾区需要的,并不是银子。”
叶白汀秒懂,眼睛一亮:“是银子买得到的东西!”
仇疑青颌首:“这银子从出库开始,甚至在还没有出库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了分发出去的方向,都需要换置些什么东西,当地能置办得到的,就少换些,当地置办不到的,就多换些,务必银子和物资同时抵达灾区,第一时间缓解灾区百姓的困境,库银的每一道转手,每一笔去向,都必须详细记录在案,以备查看。”
看似严谨,没有漏洞,实则这里头,能动手脚的地方多了去了。
“商家接了订单,知是官府购置,不会拖欠,一般会立刻清点出货,直接发出去,银子后一点到都没关系,但这货品质如何,数量如何,价格几何,就只有经手人知道了。”
这里面的操作空间不要太大,银子每次转手,都会少一点,所有经手人心知肚明,只要账面上对得上,东西数量足够就行,可真正送到灾区的东西,就未必有那么好了……
这种事不用明说,大家都能想到,申姜摸着下巴:“所以中间这些差价,流去了哪里呢……”
叶白汀眉眼幽深:“商家估计是不大敢贪的,顶多是薄利多销,在自己的生意单子上,算是大赚了一笔,这中间采买办事的人,也会分到些许薄利,帮着虚假报账,比如让商家拿次货,账面上却走高价,挣的是中间沟通交际的脏钱,挣多少,全看自己手狠不狠,和背后靠山的关系好不好,大头,自然是流到了贪污的高密手里,这些中间人是谁的人,贪污的款项最终就会流到谁手里。”
仇疑青:“户部赈灾走银,手续良多,几乎每个部门都要走一遍,每个重要官员都得签字批条。”
申姜非常惊讶:“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所有人都参与了?”
仇疑青:“具体是不是,又参与了多少,还在细查。”
申姜看向叶白汀:“那那个举世皆浊,唯我独清的管修竹,岂不是也……”
叶白汀眉目微深:“他被排挤了。”
申姜:“可户部不是还在他私宅里聚过宴?”
“今日你不也听到了蒋宜青的话?这是户部的规矩,他们那里的人,从上到下,都免不了操持聚宴,培养凝聚力,上官下官都有,独独漏过他,岂不是太明显了?”
叶白汀道:“在他拒绝那些‘机会’,不听别人‘劝’的时候,他就已经被抛弃了,他开朗爱笑,他乐于助人,他心中有底线,有坚持,但他被孤立了。过刚易折,‘水至清则无鱼’,是这里官场的规矩,和光同尘,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这话中真相实在太沉重了,申姜老大一个爷们,都被打击的不轻:“是,是这样么?”
身为锦衣卫,他不得不承认,他也干过一点小坏事,谋过一点小利,但户部这吓人的玩法,他可从来没见识过。
仇疑青:“经查,赵兴德,邓华奇,蒋宜青,孟南星,甚至李光济,在去年七夕之后,都有大量不明财产流入名下,有些是名下铺子突然接了大生意,赚了很多钱,有些是在外面捡漏,用很低的钱买到了很昂贵的字画,有些则是拿本身并不值钱的字画,高价卖给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