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地(35)
游叙亲他两口,“下次买不土的,这次你忍忍。”
谈梦西戴着戒指入睡,隔天一早,叫游叙把它退了。
游叙死活不去,前说这样很丢脸,后说自己不想退。
两人吵了一场小架。
谈梦西夺门而出,他不怕丢脸。游叙追上去,一把夺回来,再闷头独自去了商场,把戒指退了。
第28章 糖和巴掌
为了相爱抛开一切的行为是伟大的私奔,谈梦西和游叙已经私奔了二个月。
他们不再看日出日落,早上不再做了,没时间和精力,改成早上分别时用力拥抱。
偶尔有小摩擦小吵嘴,游叙嘴直,行动派,善用小礼物和诚实的肢体动作哄好谈梦西。谈梦西习惯不跟他计较,给他的台阶能铺条通天大道,一哄一个准。
游叙的父母还是没能做到“不管”,隔三差五打游叙电话,偶尔跟儿子进行短暂的面对面谈话。
谈梦西能出门就出门,不能的话,全程当隐形人。
电视剧里的父母很戏剧化,会大吵大闹,威逼利诱。游叙的父母不会,他们向谈梦西问好,也说再见,关心游叙,劝阻游叙。儿子永远是儿子,他们把他当一个路人,路过他们一家三口,摆明了希望他隐形。谈梦西不能说他们有错,感觉这样似乎比戏剧化更残忍。
游叙希望父母平安健康,但该隐形的人不是谈梦西,导致每次谈话都以不愉快收场。
在外面,二人各自受尽委屈,偷偷咒天骂地。回到家,他们拥抱对方,一切又值得。
真的值得,除了吃糖,他们从未感受过这么真实的甜蜜。
谈梦西经常半夜口渴,一渴就来回翻身,睡不踏实。不管多晚,游叙睡得多熟,察觉到他渴醒了,会眯着眼睛给他倒水,梦游似的端到他嘴边。
半夜能送到唇边的水,跟沙漠里的泉水一样清甜。
游叙发第一个月工资那天,跟同事聚餐回来,右手藏在外套口袋里。
他神神秘秘,给谈梦西带了东西。
谈梦西在喝白粥,放下勺子,“什么东西?”
游叙拿出打包盒,一只棕色的海星躺在里面,还是热的。
谈梦西瞪大眼睛,“海星?”
游叙不好意思地叹气,“只有一只。”
这东西在内陆城市比较稀奇,预约菜品,餐桌上一人一只。谈梦西不吃陌生人过嘴的东西,游叙也舍不得他吃剩菜。
这只是游叙的,没人碰过,很干净。
看着奇怪的丑丑的海星,谈梦西的鼻子酸涩了,戳一下海星,“你同事看你这样,没笑话你?”
心里同样酸涩得不行。
以前的游叙没吃过苦,跟他出去,吃不完的东西从不说打包。现在能面不改色地打包一只小海星,还因为只拿得出一只,对他不好意思。
“我跟他们不熟。”游叙微微笑着,看出谈梦西在憋泪。
上次一个小戒指,这次一个小海星,谈梦西被感动得稀里哗啦,他却认为自己还没做什么感天动地的大事。难受,幸福,无法消解这份矛盾又美丽的心情。
他笨拙地剥出一根腿,“快吃,冷了可能会腥。”
“怎么吃?”
“吃里面的肉,我想到你喜欢吃小贝壳,应该也喜欢吃小海星。”
谈梦西把第一口海星塞游叙嘴里,“怎么样?”
游叙皱起眉头,嚼完,“不好吃。”
“是鲜甜的。”谈梦西吃了一口,边笑边嚼,“我发现,你一点儿也不装,不爱吃的东西,哪怕我喂你,你也不说它好吃。”
游叙也笑,“我这样是不是挺讨厌的?就像你给我带的炒面……”
谈梦西深深望着游叙,“诚实不是缺点。”
在他眼里,游叙的优点数不完。
游叙有着符合年龄的无畏乐观,有空去周边城市玩玩,有工资了当然要犒劳自己。
两人在市中心胡吃海喝,游叙给谈梦西换新手机,给自己买新鞋,再一人一桶甜到发腻的奶茶。半夜双双渴醒,对着傻笑。
生活不可能只有糖吃,还要挨巴掌,像坏掉的洗衣机,反臭的下水道,干瘪的钱包。
谈梦西在投简历和找工作上挨过不少次,苦楚和牙齿往肚子里咽。月末,当他领到身为网管的一千一百块工资,导师正好打来电话,他拿出的手机是游叙给他买的——
他又狠狠挨了两个巴掌,分别叫现实和自卑,疼痛感达到顶峰,引他向自己叛变。
他以为自己拥有细菌的顽强,却成了一条没用的寄生虫,寄生在游叙身上,吸游叙的血。
不管游叙是否乐意被他吸,他不能接受。就像明明念了四年多大学,在学历栏填写“高中”,不能良好接受。
导师唉声叹气地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他不是第一个休学的学生。导师告诉他,一切还有希望,不能捞也给他想办法。
他的回答支支吾吾,答应去医院做身体检查,出了结果再看。
还有希望吗?
谈梦西不这么认为,厌恶起自己棱模两可的回答,跟厌恶自己的出生不相上下。
回就回,不回就不回。
什么叫再看?
当天晚上,谈梦西梦见自己回到学校和医院,跟游叙分手了。
梦里,他见到师哥和老师,重新写起病历,坐在各种仪器前,特别高兴,把分手后的游叙抛之脑后。他还是以前的他,用看石头的目光看每个向他示好的人,没爱过谁。他回到那座昏暗老旧的实习医院,做琐碎的小活儿,给人挤睑板腺,割麦粒肿。
尖头刀片划开皮肉,血和脓液渗出的瞬间,像从失忆恢复记忆——游叙跟家里闹翻了,在工地上班,很苦,很累,为了挣钱给他当生活费。
他怎么能高高兴兴地撇下游叙?
游叙会伤心到死。
这是一个残忍的噩梦,精准戳中他隐蔽的内心深处,挖了出来,毫不留情地晾给他看。
谈梦西哭着醒过来,心惊胆战地睁开眼,窗是出租房的窗,不是寝室或医院。他的滋味跟噩梦里一样,失落又庆幸,二者共生,疯狂浓烈地并行。
游叙听见他含糊不清的呓语,拍拍他的背,“你做梦了。”
好像真的做了这些事,谈梦西心虚,满脸不安:“我……我梦见自己回学校了。”
游叙困得睁不开眼,本来在打哈欠,听到他这话,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然后呢?”
“然后,一切没什么变化。”
“没变化?”
“梦里,我不认识你,回到最开始了。”谈梦西撒了谎。
他对他妈撒谎,说自己在实习,对游叙撒谎,同样对自己撒谎。
半睡半醒状态,游叙来不及装坚强和镇定。
他的内心恐慌,同样脆弱不堪。这场可怕又持久的风暴,他不能一个人承受。如果谈梦西离开,他所做的一切岂不是成了笑话,头破血流的代价换来一场空。
顾不上粗鲁,他把谈梦西拽进臂弯,喃喃乞求:“不要离开我。”
“不会的。”
“我不敢想象,如果不认识你会怎么样。”
“别怕。”
谈梦西回抱游叙,脸颊偷偷在枕头上蹭,蹭去残留在眼角的梦里的眼泪。
有什么未知的东西一步步把他击溃,他无处可躲,躲进游叙的怀里,还不敢像以前那样放肆地诉苦。
谈梦西只知道自己不能退,游叙也不能退。
他们交出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现在,未来,为爱分担彼此的命运。他们是组成镣铐的两道钢条,分别化成环和链,彼此制衡缺一不可。
他们把头颅献了出来,任凭对方裁决。
拮据的生活继续公平又宁静地过。
谈梦西天天给人送泡面送饮料,闲了会登录自己的游戏账号。
在短租房时,游叙邀请过他一起打游戏,他不会,因为他的电脑老掉牙,卡到家。游叙说怪不得,只能闷着听歌,没有打游戏的条件,勤工俭学也没空去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