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地(21)
他在本地上大学,坐十分钟公交能到家,没有买汽车的必要。大三这年,他在自行车和汽车之间折中,迷上机车,还考了摩托车驾驶证。游叙父母不喜欢机车,汽车是铁包肉,机车是肉包铁,摔一跤要死人的。他不管这么多,偷偷为机车存钱,打零工,扣自己的生活费。现在要毕业了,能骑车上班,美哉。
说来也巧,游叙他爸跟同事去商场聚餐,碰上在电梯口发菜单的游叙。自己这宝贝儿子,系片绿围裙,戴个绿色的贝雷帽,见人就笑。
他爸一下子想通了。
喜提机车这天,游叙把消息告诉三个室友,三个室友说得庆祝庆祝,他们做东,请他去酒吧里玩玩。
室友们四年得了他不少照顾,游叙仗着家近,每周好菜好饭往寝室端。室友偶尔要吃什么家常的妈妈的味道,游叙立马跟他妈说自己想吃。
太高档的酒吧,学生少,没有玩头。有个室友常泡吧,提议就去大学城附近的一家,里面帅哥美女多。
锃亮漆黑的机车轰鸣着停下,游叙个高腿长,轻松踩实了地,跨下车。
高调的机车和高调的身材,很难让人不注意,酒吧门口的学生们纷纷侧目。
好在他没有高调的打扮,纯黑防风夹克,工装裤,脚下踩着球鞋。他不穿机车靴,觉得那玩意儿太做作。
室友们早在门口等他,哇哇地喊:“借我骑借我骑!”
游叙摘了头盔,挂在车头,“我都还没骑多久,等我骑腻了再说。”
室友一骂:“我去,你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
室友二帮腔:“他存钱的时候多小气,你又不是没看到,馋了都只回家蹭吃蹭喝,绝对不去外面花钱!”
“人家这叫有毅力,立场坚定。”室友三打圆场,扭头笑话室友一,“你上次说不花父母的钱了,要独立存钱换电脑,全他妈换游戏充值里。”
酒吧门口的保安等他们半天,他们还在叽叽喳喳,催他们赶紧进去。
平价酒吧,装修一个样子。烟熏火燎的卡座,挤扁人的小台,水果拼盘抠抠搜搜,全是廉价水果。
心脏随着强节奏的音乐在跳,灯光刺得眼睛睁不开,舞池里则群魔乱舞。
四个人从门口走到预定的卡座,头上又是烟灰,又是纸片,又是亮晶晶的礼炮花。坐下,游叙先甩了头发,接下室友递来的一杯红茶掺廉价洋酒,喝了一口,难喝。
他不太喜欢这种地方,黑布隆冬的看不清,说话又听不见。室友们说为他庆祝,其实还是自己要玩。他去酒吧的动机永远是陪人去,自己优先选网吧,万万不会选酒吧。
当然,来也可以,在他看来,没什么不能尝试的。
他木头似的坐着,常泡吧的室友已经摇头晃脑,看得他真心发笑,舞姿滑稽,太逗了。另外两个室友,一个猛抽烟,一个猛吃果盘和薯片,三人嘴里不闲,眼睛也不闲,把每个路过的女生都看一遍,狩猎的意图明显。
游叙会抽烟,瘾头不大,在父母前面不抽。
他拿了根烟,含住雪白的烟嘴。闲来无事,他也看起美女,干嘛不看。
三个人看着看着,跟隔壁一桌女生对视上了。常泡吧的室友是个老手,拿了酒去邀请她们玩游戏,什么小蜜蜂,吹纸片儿,吸扑克牌。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游叙没看上隔壁桌的,所以不参加,更不想被逼着喝这满桌假酒,叼着烟去找厕所。
七彩小灯转得人眼花缭乱,DJ台离去往厕所的通道近,前边一排栏杆,一大群人扶着栏杆往前甩头。
这会儿切到一首特别炸的英文歌,游叙沿着墙根过去,墙也在剧烈震动。左边打出一束圆形的粗粗的白光,正好照亮DJ台右侧,一个人站在卡座上。
游叙不禁看过去,没法不看,不止他在看——
这个人站得太高,光正好打在身上,而这人的上半身,什么也没穿。
一个男生,头发短短的。个子不矮,白,在灯下发光的白。瘦,肩膀长得特别好,平平地展开,两条手臂看似慵懒又有节奏地甩。一把腰也劲瘦,随着音乐在扭,裤腰上挂了一串什么东西,像钻石,能反射这些灯光,闪人眼睛。
游叙没见过这种造型的人。
他想看这个人的脸,无奈白灯很快转走了,那人模模糊糊,只剩一个影子。
进了通道,他的眼前放幻灯片似的,那道在高处摇摆的身影还在闪,还有那一串闪眼睛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像裤链子,游叙高中的时候见别人戴过,现在不流行了。不是裤链子,裤链子不会在那个位置,那是腰的位置。
游叙想不通,反复想这事,着魔似的,觉得很有意思。
他在通道折返,往那人的卡座上走。心里又咚咚咚跳,没有跟着音乐节奏,纯属紧张,好像要干什么大事。
沙发里剩下两个男生,不是他。
游叙连忙回头,在舞池里寻找那个人的身影,还真找到了——那道背影进厕所了!
他咽了口唾沫,又欲盖弥彰地摸出烟来,往通道去。
五分钟走两遍厕所,像尿频。
烟雾把通道熏成仙境,左边洗手池前一排女生在补妆、打电话,右边两对男女结伴上厕所,在门口拉拉扯扯。
游叙嫌弃厕所味儿不好,站在通道前面等。
正好,这人出来了。
先看见一个头顶,头发剪得挺碎,没染没烫,自然的黑直发。
世界很嘈杂,游叙的心脏却停了半拍。
他清晰看见这人细腻的汗毛,分明的锁骨跟肩头完美衔接,挂满晶莹的汗。腹部有瘦出来的肌肉线条,再是肚脐眼,一根竖线。浅蓝色的牛仔裤,宽宽大大,衬得腰身特别细,踩了双旧旧的白色板鞋。
那是一根腰链,贴肉系在腰上的。银色,很多钻石镶在上面,末尾垂在大腿前,一走路,两根链子就摇。
这人比他矮,低头从烟盒里咬出一根烟,看见他的脚,知道前面有人,侧身要过去。
黄色烟嘴,本地老牌子,味道很辣的。
游叙想。
倒也合理,能把赤膊打出穿衣服的效果,无所顾忌,坦坦荡荡,抽根很辣的烟又怎么了?
游叙没让道,故意的。
这人抬起头来,瘦长脸,骨骼感很强。浓眉,双眼皮,鼻梁不算高,鼻头有点儿肉,往上翘。
游叙的胸口炸了下,跟外面音乐最高的那个鼓点一样——真他妈好看!
这双眼睛看着他,眼皮抬一半,唇线分明的双唇还在冒烟。烟后的眼神有点迷离,又有点冷。
帅,高冷,细皮嫩肉,这些词完全可以用在这个人身上,又不能精准诠释出他的长相和气质,非要准确,那便是——倔强。
游叙看他,他也看游叙。不太直白,有一眼没一眼,看了会儿他的脸,眼珠子很快地转走,去看他的鞋,还有门外的人。
他略歪过头,先笑了,“酷哥,让一下。”
嗓音低,轻,还带点儿沙哑。
游叙挑起眉毛,侧身让道,“你的链子也很酷。”
这人走过去,听到这话顿了下,又回过头,“哦,谢谢。”
大概因为要走,他又抬眼看向游叙,不是偷偷摸摸,光明正大地打量。视线从游叙笔直高挺的鼻梁,移到嘴唇,再是明显的喉结。
游叙看见他的舌尖明显在牙齿内侧扫了一圈,然后对自己挥挥手,走了。
人走开好几分钟,游叙还在回忆他的动作表情,舌尖扫那一圈,像挑衅又像挑 逗。
他往自己的卡座走,笨拙地转动舌尖,也在上颚扫了一圈,猛地捂住自己的嘴。
戳心窝子的痒!
两个室友跟那几个女生跳舞去了,一个在等游叙。
游叙坐下,心虚地喝了一口冰红茶,那股怪异的痒还没散。
不由自主看向那个人的方向,他问室友:“你怎么不去泡妞?”
“刚输太多了,喝得难受,歇会儿。”室友扶住他的肩膀,见他在看什么,起了精神,“嘿,看什么呢?”
“那里有个人会跳舞。”
“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