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地(30)
谈梦西身体不舒服,有些低烧。前天把套用光了,又懒得去买,昨晚没用,两次,估计清理没做好。
他喘不上气,合上书,关了空调,一拉开窗,看见在小区里走路的游叙。
乌云压着他们,那么大的雨,游叙没有伞,淋得好狼狈。
谈梦西有种不好的直觉,家里没伞,拿了件游叙的风衣,噔噔噔跑下楼。
他举起这件风衣,“游叙!”
游叙抬起头,额头和鼻尖不断往下落水珠,像哭了,又对他笑:“你怎么下来了?”
谈梦西冲进雨里,把衣服罩在他头上,“你的车呢?”
“车留在家里。”游叙一把掀开衣服,单独把谈梦西裹了进去,留自己在雨里,拉谈梦西往单元门跑,“别淋湿了。”
谈梦西不怕淋雨,跟游叙在一起后,游叙不准他淋雨。
湿淋淋站在檐下,谈梦西抬手抹掉他脸上的水,“怎么回事?”
“轰隆”,天在打雷。
游叙酝酿一会儿,“你……要不要见见我爸妈?”
谈梦西几乎不会拒绝他,但这个问题,选择拒绝:“不要。”
游叙冷不丁搂住了他,脸往他的肩头蹭,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的样子。
谈梦西问:“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游叙低下头:“我爸妈知道了。”
当然会知道,这么大个儿子天天不回家,不是谈恋爱,还能是上月球了?
他们谈恋爱谈昏了头,以为生活在月球,把与生俱来的家庭成员都自动忽略了。
谈梦西叹了口气,替他想办法,“你别天天来这里,我们一个礼拜见一面就好。”
游叙却说:“我坦白了。”
他的人生,不说大富大贵,至少无忧无虑,凭什么要在爱情这件事上束手束脚。
半天没说话,谈梦西的声线发颤:“你爸妈居然没打死你。”
“我长这么大没挨过打,他们叫我好好想想,车扣下了。”游叙又说,“钱包和卡也扣下了。”
“扣下”这个词比较写实,他爸妈用得是“你这么硬气,把我们给你的车和钱放下,我看你还能硬气多久!”,游叙二话没说,全部放下。
谈梦西受不了游叙把话说得这么轻松,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交通工具和经济命脉全扣下了,还叫好好想想?
他亲身经历过,一个母亲都能把伤口狠狠撕开;一对父母,两个人,场面该如何难堪,光想想已经心惊胆战。
他扭头就走,只给游叙一个背影,“你不该坦白!”
游叙追上去,“我不坦白,这么偷偷摸摸过一辈子?”
“砰”一声,谈梦西摔上了门,混合外面的雷雨,“偷偷摸摸没问题,现在我成了什么,搅乱你家的一粒老鼠屎!”
他当惯了独狼,身后没有家庭背景,爱情是身边多了一头狼,两头狼浪迹天涯,不需要别人的接受和祝福。他不能理解游叙,不能接受游叙的做法,认为游叙要的太多了。
“别担心。”游叙拉椅子坐下,把口袋里的东西全部掏出来。
手机,一卷百元现金,大把零钱,一根大金链子。
“还好我有些现金扔房间里,这个是我成年的时候,我爸妈送的。”他还有心情对谈梦西笑,“土不土?”
谈梦西深深呼吸着,环视这个临时梦幻的家。足足过了几分钟,家在他的视线里模糊,破碎,不自觉地流了眼泪。
他陡然清醒,回到现实,眼神透露出一股狠,悲壮又凄然,“把东西还回去,你也回去。”
“哪有这么严重?”
“有多严重,你看着吧。”
游叙看见他脸颊不断滑落的泪珠,一滴滴刺进自己胸口,起身,张开双臂。
谈梦西一把推开了他。
第24章 回去当你的乖乖儿子
谈梦西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脑子里不断蹦出设想,快把他折磨疯了。
他的导师发了一批实习岗位信息,特别老的医院,在市郊区外,要求比市内的大医院低。
谈梦西报了上去,提前一个月到岗,补考过了问题不大,能顺利毕业。
本来是件好事,生活充满希望,游叙的家事砸下来,砸得他又萎靡不振,回到“对未来没有想法”悲观状态。
游叙的家庭,在他眼里像小学语文书里的家庭,爸妈上班我上学,老人有文化有退休工资,和睦健全,传统稳定。
往这样的家庭扔一个离经叛道的炸弹很可怕,扔给已经摇摇欲坠的家庭,比如他,性取向算什么事,能不能活下去才是人生大题。
游叙的家庭是一棵大树,枝枝叶叶齐心合力,势必会把这根基因突变的苗子掰回去。
掰回“正路”,符合语文书后续的发展——找个家庭同样优秀的事业单位女性,结婚生子,最好生两个。
面对爱的猛烈降临,谈梦西害羞、自卑、惶恐,不知道怎么爱,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值得被人认真地爱。
推开,是他的自然反应,自尊心和恐惧驱使。
他对游叙的爱,包括成全。
“我讨厌你关于成全的说法。”游叙弯腰拿出鞋,顺手把谈梦西的也拿出来,一左一右摆好,“我第一次对你说讨厌,但我真的讨厌,这不叫成全,叫自以为是。”
谈梦西肿着眼睛,被爱人说讨厌,心情坏透了。
他伸脚穿好,蹲下系鞋带,语气冷淡:“你爸妈打你电话了吗?”
“没有。”游叙靠住门框,“管他们打不打,我们把房子选好,你安心实习就好了。”
谈梦西又有点眼酸,吸着鼻子自言自语:“这样不对。”
“没什么不对,没了机车,我们可以坐公交。”游叙搂住他亲了一口,“哎呀,你好爱哭。”
谈梦西生来倔强,揩了下眼睛,“我只是没睡好。”
他们坐公交去了医院附近,郊区镇子里的房子便宜,一年租金在市区只够住小半年。
接下来的一年,他们要自己做饭吃,选了几套离菜市场和超市近的老房子,两室一厅带厨房。
谈梦西全程心神不宁,游叙问他这个卧室怎么样,他说还行。游叙又拉他去厨房看,厨房角落积满油垢,跟游叙一尘不染的家比起来,跟垃圾场差不多,他也说还行。
看了一天房子,两人在镇子里找个饭店吃晚饭。
谈梦西说自己请客,游叙没推,谈梦西想请,他要依着。
点了几个游叙爱吃的菜,游叙的电话响了,看一眼谈梦西,“我去接个电话。”
谈梦西一下子明白,这是游叙家里打来的,点点头。
菜上齐了,谈梦西木讷地坐着,精神压力太大,头晕,犯恶心,没胃口动筷子。
游叙接完电话回来,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笑笑地说:“太见外了,等我一起吃?”
“你爸妈说什么了?”谈梦西问。
游叙的筷子一顿,继续夹菜往嘴里塞,“工作的事,要给我换个地方。”
谈梦西的心沉下去,“换哪里?”
游叙说了地名,小城市,离这里有两百多公里。
谈梦西深深呼吸,游叙的父母对游叙没有太高要求,只有一个儿子,本科毕业足够,重点陪在身边,踏实。
游叙的出柜和抗争,已经让游叙的父母改变最大期望,战争升级,再扩大。目的显而易见,要他们分开。
“你马上要去培训,忽然改了……”谈梦西结巴了,“你、你怎么办?”
游叙果断点头,“培训完了,不去那边报道,再到这边面试呗。”
“没这么容易,大家挤破了头要进的地方,你凭什么不去?”
“凭我不想听他们的。”
谈梦西听出来了,游叙要凭自己的本事找份工作,供他们两个吃穿,房子继续租,恋爱继续谈。
“游叙。”他拿起筷子,手腕剧烈颤抖,“你先别交房子定金,我们以后要省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