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地(20)
没人真正地动起来,他们只是狼狈又尴尬地扯了下嘴角。
骑行队伍已经停下,就不急着走,搭出一圈椅子在原地休息。
谈梦西拿出热水壶,“下雨冷飕飕的,我请大家喝热咖啡。”
只有速溶咖啡粉,但比什么都没有好。
这群人每人分到小半杯,估计推车对他们来说不费力气,兴致依旧高,大声讨论路上的经历。
“经常自驾游吧?”领头的骑行者问谈梦西。
谈梦西有点惭愧,挠挠鼻尖,“第一次出远门。”
“那肯定喜欢自驾。”
“买的时候是这么想的。”
谈梦西心想他们从山里出来,提前探路:“山里难走吗?”
“不难,这些山很好爬,前面湖边有露营营地,没什么人。”
“营地?村口小卖部老板说这条路难走,我以为进深山了。”
“哪来的深山,大部分城里人抱着逛商场的心态进山,当然难走。”
沿着这条路走,越靠近湖,信号会越来越好。过了湖,不能开车骑车,徒步往上爬,山顶的风景不会亏待这一路的辛苦。
有了“探路者”的可靠情报,谈梦西放下这两天一夜的提心吊胆,不是深山,没有野兽,并且目标明确——先去湖边,再去山顶。
骑行者很自来熟,跟谈梦西聊起路上遇见的几辆自驾游车,“有一家三口睡在三箱轿车里,走川线进藏,车里什么都有。”
谈梦西问:“你们也是?”
“我们已经出来了,现在往回骑。”
“骑多久到的?”
“35天。”
“这么快。”
“我们算慢的,厉害的半个月就到。”
谈梦西听到这里,不禁观察对方,“大哥,做什么工作?”
“中学老师。”骑行者呵呵笑着,雨点打在他的帽子上,滴滴答答响。一张瘦脸粗糙黝黑,精气神相当足。
谈梦西一顿,“回去怎么也要半个月,能请这么久假?”
“今年合同一到期,我直接辞职了。”
“回去后……能回归正常吗?家人工作生活节奏。”
“要想这么多,永远不会出发。”骑行者在他们车后坐下。
谈梦西点头。
他在出发前也纠结了几个小时,跟游叙的拉扯不提,事实是他成功出发了,不然能纠结大半辈子。
对方又问:“你们做什么工作?”
“之前在诊所,现在……失业状态。”谈梦西说话间,回头找游叙。
游叙倚着棵树,叼了根烟,还是那副冷冷冰冰的样子,见他回头,把脸撇另一边去了。
“别慌张,”骑行者说,“我的太阳西沉,是为了再度升起。”
“老师发言果然不一般。”
“不是我原创的,你们想去什么地方?”
“进这座山。”
骑行者的表情表示,他不理解他们只是进这座山,“大目标。”
谈梦西随口一说:“环游世界?”
问一百个梦想去旅游的人,有六十个会说环游世界,废话中的废话,他把天聊死了。
“环游世界太大。”
“这不没去么,可惜这辈子不是富二代。”
谈梦西把普通人环游世界的遥远说尽。没发大财或中彩票的话,等他们把物质目标全部实现,再存够两个人环游世界的钱,估计已经六十五岁,下飞机滑一跤得粉碎性骨折。
骑行者发笑,“谁不是呢?下辈子争取一下。”
谈梦西也笑了。
骑行队伍要出发了,谈梦西目送他们离开,然后卷起袖子,收拾帐篷和桌椅,游叙闷不吭声把所有东西扛进车内。
收拾完,两人行为默契,没有进一步上车开车,站在车边喘气。
因为他们腰酸背痛,随便动一下,全身的骨头在响。
他们怎么会变这样?
以前不说是运动健将,体质还是好的,很少感冒。重活累活没做过,但搬家电家具上楼,不会喘到大脑空白。
现在亚健康成什么样,推个车跟要死了一样。
缓过这口气,游叙坐上驾驶位,语气随意:“你们聊什么,聊这么开心?”
谈梦西坐上副驾驶,诧异地扭头看他。
他发动汽车,“笑这么大声,我在那么远都听见。”
谈梦西勾了下嘴角,“你在吃醋?”
“如果看见你们对着大笑,我很不爽是吃醋的话。”游叙咬住腮帮子,“我在吃醋。”
“他问我们想去哪里,我说环游世界,这个回答挺好笑的,所以我们笑了。”
游叙没有满意,为了不背上时刻愤怒的罪名,特意压低声音,“这些天,你没有对我大笑过。”
“是吗?”
“没错。”
车在往前开,谈梦西扶住手套箱,拔高声音:“游叙,你不止这些天,你起码大半年,甚至一年没有对我大笑过!”
指责者和被指责者调换地位,游叙刚才还想唤起谈梦西一点愧疚,却先唤起自己的反思。
大笑,确实少有,上次是什么时候……
他们会因为网上的段子发笑,因为不好的新闻沮丧,会熬夜讨论电影内容,但很少讨论过自己的真实感受,没有发自内心的情绪。
碎片式的没有意义的信息占满大脑,白开水一样简单的生活,没有那么多新鲜事可谈,自然没有那么多让人情绪激动的因素。
毛毛雨,阴沉的天,天气和反思都有关系,车内陷入一种可怕的冷。
两个人不再争吵,望向灰蒙蒙的前方,前方没有风景,也不能多给对方一个眼神。这样坐着,视对方如空气。
天黑透时,不能再往前开了。
游叙长了心眼,下车先踩踩地,确认不会陷,才把车摆好。
重复昨天,搭帐篷,摆桌椅。两人隔着帐篷,谈梦西捶好一颗地钉,游叙在另一边捶。
搭好帐篷,洗漱完,两个“空气”背对背躺下。
又能怎么样,荒郊野岭,一个帐篷一辆车两个人,还得躺一起睡。
山里安静得让人睡不着,空间狭小,帐篷和防水睡袋摩擦的声音无限放大,随便挪一点胳膊,窸窸窣窣地响,只能木头似的僵住。
呼吸都显得那么刻意,怎么呼怎么吸,也装不出睡着的频率。
谈梦西还是背对游叙,“年轻的时候,做的梦也比现在大胆。现在说环游世界,心里一点波澜也没有,因为知道在开玩笑。”
像等了很久,游叙立马扭过头,盯住谈梦西的后脑勺。
谈梦西说:“早时候,我们有过一个目的地,还认真做了功课。”
听见功课二字,游叙的心里已经显出答案。
这“早时候”太早了。
早到谈梦西和他刚认识。
谈梦西把它说了出来:“南极。”
尽管已经知道,“南极”一进入游叙的耳朵,化成温水,当头泼下来,泼得他措不及防。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心口热热的,余温在里头反复激荡。
当生活变得有规律,尤其在他们度过难关,过上期待已久的大众眼里的正常生活,买房买车还贷款,时间正被什么东西加速,压缩,抹去,细节完全记不清楚。
南极,十二年前,两个莽撞的年轻人,荒唐的青春——
多么深刻,好像发生在昨天。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是回忆杀啦~
第16章 酷
游叙他爸禁不住他的折磨,给他买了辆机车。
要说折磨,也不全对。游叙不是叛逆的小孩,没有什么不良嗜好,顶多爱上网打游戏。不像院里同事那些不听话的孩子,成天疯得找不到人。他该出去玩的时候出去玩,该回家的时候,一定回家。
游叙喜欢车,小时候喜欢自行车,长大了喜欢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