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岛屿(74)
管声盯着烟头的火星子,感到肺里充满了可燃气体,随时会炸。
他道谢后钻进楼梯间,给范锡打电话,却发现成了空号。可真行……他不甘心,又压下火气,查到范锡公司的电话,值班客服说范教练已经离职。
好啊,哈哈,这个粉丝从他的生活里全身而退了!又脱粉了?正好,他还不稀罕呢!
他怒极反笑,回家倒头便睡。
翌日难得休息,他把自己关进工作室写歌。可从早呆到晚,脑中白茫茫一片真干净,那些绚烂的构思全都不见了。他人回来了,却把脑子留在了岛上。空洞、浮躁、焦虑,取代了源源不绝的灵感。
刚选了张黑胶唱片来听,就接到方博的电话:“声哥,我刚路过个宠物店,好像看见帅呆了,你不是把它给范锡了吗?”
那小子敢卖了我的狗?!
“快去问问!谢谢!”管声大吼,吓得对方有点不知所措,低喏一句挂了电话。
片刻后,方博又打回来:“打听好了,没卖,是寄养。老板说它主人回老家领证去了,这两天就回来。”
“干嘛去了?!”管声胸口骤然一麻,如同中了一枪。
方博沉吟着:“好像……是领结婚证。”
“应该是别的什么资格证?”
“也可能吧。”
管声淡淡地说了句“你忙吧”,而后如泥塑般僵坐在椅子里。领什么证,不能邮寄或代领,一定要本人回老家去?
不,不可能是结婚证!可是,还能是什么?
人心都是肉长的,人心也是铁做的。难道范锡真的铁了心要报复他,要他后悔莫及,随便找了个女人闪婚?
他五内如焚,惶然地在屋里兜圈子,焦躁得像掉进滚水里的蛤蟆。他当即要订机票去凯里,可首演在即,要练歌练舞,哪有功夫乱跑。
不管了!
他订了最早一班飞贵阳的航班,又买了贵阳到凯里的高铁票,坐在沙发干等。这种提心吊胆,就像睡前在床上缝衣服,却弄丢了一根针,怎么也找不到。
他查看地图,搜出“老范便利店”,只要去这里,就找得到范锡。可是,他该以什么身份出现?关爱粉丝的偶像,体贴义弟的义兄?那还怎么阻拦,反倒要随礼!
也许,那小子真的只是取个什么考教编要用的证书或证明之类的,自己却急火火地千里奔袭,岂不沦为笑柄?
忽然,管声想起人脉广泛的好友白佑,立即打去电话:“睡了吗?”
“没,在招待个朋友,你来吗?”那边有些嘈杂,隐隐还有女孩儿娇媚的笑。
他尽量平静地问:“你认不认识什么人,能查到各种信息?要特别靠谱的那种。”
白佑笑了:“谁惹着你了?我帮你出气。”
“没谁,”他含糊其辞,“不是我自己的事,我也是帮朋友。”
“我还真有这么个哥们儿,绝对可靠,等会儿让他加你小号。放心,我不告诉他你是谁。”
等了十多分钟,有人加他QQ,网名叫“索拉里斯”。确认对方是白佑的人,他开门见山,把范锡的身份证号发过去,请对方查一查,此人有没有登记结婚。
将近午夜,“索拉里斯”发来一张图片,颜色很喜庆。管声用发抖的指尖点开,图片涨满整个屏幕,赫然是结婚证的内页。
持证人是范锡,登记日期为昨天,女方名叫苏盼。苏盼,苏盼,又是她。
红底照片里,他最特别的粉丝身着白衬衫,温顺柔和的五官微微舒展,挂着一抹浅笑。身边那个女人,圆脸大眼,脸上有对梨涡,勉强可以称为可爱。
这就是范锡念叨多时的“至交好友”。
他败给了一个如此平凡的女人。
趁虚而入,撬走明星的恋人,她一定特别有成就感。
范锡在报复他。
闪婚,就是对前任最狠最毒的报复。他想吃回头草,想旧梦重温、藕断丝连,就只能去当小三。一旦被人家的合法妻子曝光,他的事业就毁了,将人人喊打。
范锡结婚了,不再属于他。
范锡结婚了,他们结束了。
彻底,结束了。
他眼前阵阵发黑,瘫坐着兀自发笑,目光扫过茶几,落在那个巨大的水杯上。它是蓝色的,装了水之后,就像那片环绕着孤岛的海。
他猛地把它踹飞,又追过去跺了几脚,可它结实得不像话。他翻出羊角锤,一下下地砸它,双目涨红可怖,犹如正在毁尸灭迹的变态狂,竟有一种凄冷冶艳的美感。
终于,它敌不过暴怒的锤子,碎了。
他抓起车钥匙,一路疾驰赶到“极昼”,刚进包厢就抄起桌上的一瓶灰雁伏特加,干了个底朝天。
满腹热辣,像喝了铁水,瞬间上头。
“怎么啦?你们这些玩儿音乐的,总是这么情绪化。”白佑吃着坚果,瞧着他笑,给他介绍朋友。
他只说是渴了,到里间蜷进靠窗的沙发,昏沉沉地看着窗外,对不见一颗星的夜空低喃道:“老天爷啊,我以后再也不叫你爷了,你压根儿就不爱我这个孙子。”
醉意袭来,他昏睡过去。期间,似乎有个客人偷溜进来找他要签名,他接过笔胡乱一签,随后对方就被保安带了出去。
范锡通过机场地铁站的闸机,走了几步,回头等苏盼。她卡在那,二度将手机靠近感应区,这才通过。
“哎,你说我这命,进地铁站都卡壳。”一截白色绷带,在她的袖口探头探脑。她拽了下袖子,遮住了。
“以后别这么说。”范锡和她并肩踏上扶梯,缓缓下降,“当初,我和那位在岛上的时候,制定了一套纲领。其中之一是,不许在语言或行动上,表现得消极、丧气、颓废。”
“你和那位,就这样了?真是太可惜了。”
他前后看看,压低声音,状若轻松地说:“对啊,就这样了。孤岛上诞生的爱情,经不起人海的考验。”
“那也该告诉他一下。”她真诚地建议。
“我知道,晚上我给他打个电话,他白天忙。”
坐上地铁,苏盼的闹钟响了。她从包里取出药盒,按时服下今天的药。范锡则垂头记录开销:机票,高铁,结婚证照片……
他瞄了眼包里那个红色的小本,五味杂陈。他最烦家里那些亲戚催着他找对象,如今自己却主动“结婚”了。
十多天前,他请两个女生吃饭的那天晚上,苏盼割腕了。
小媛给她送东西,听见屋里咣当一声,却迟迟没人开门。她预感到不对,赶紧报警,门一开,满地的血。厨房门口探出一截白胳膊,横在血泊中,手腕腥红的裂口像婴儿嘴似的。
抢救之后,又转到肿瘤医院住了几天,怕失血会影响到病情。
期间,范锡和她的主治医生聊了聊。老教授说:“得让她爸妈陪在她身边,不然有个山高水低的,连签字的人都没有。或者,你尽快和她领证吧,她觉得有依靠,心情好点,对病情也有帮助。”
范锡只是笑了笑,没有澄清对方的误会。
出院后,苏盼接到母亲的电话。那边欣喜若狂地告诉她,家里在农村那间小破屋要被度假村征收了,每人能给五万。为了增加安置人口,多拿补偿,她弟已经和刚交往不久的女友领了证。除了她的那份钱,其余的给女方当彩礼。
范锡在旁静静听着,她刚放下手机,他就说:“咱们领证吧,两个人的补偿加起来,够你吃仨月药了。以后,我照顾你。”
苏盼惊愕不已,考虑很久,最终点了头,她父母更是喜不自胜。于是,他们回凯里取户口登记。
当范锡说出自己要和好友结婚时,老范和老周一齐屏住呼吸。
老范不可思议地问:“你那毛病好了?”
“没好,而且那也不是毛病。”
他坦白了苏盼的病,和征收补偿的事。他也不是图人家那点钱,而是想让苏盼有个依靠。她家人弃她不顾,他就再给她一个家,陪她走完人生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