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62)
他回家的时候沈恪正坐在窗边看书, 看的自然还是林声写的那本。
前阵子沈恪把林声的文稿打印出来装订成册, 闲着没事儿就翻开看一看,还特别细心地做了不少标注, 有时候林声凑过去想看他标注了什么, 但沈恪都藏着不给看。
“今天好晚。”沈恪见他回来, 立刻放下文稿过去跟他拥抱,“累了吧?”
这段时间林声工作很忙,一个行政助理的岗位,却总是加班到□□点钟。
“沈恪,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林声的态度有些奇怪,语气也有些严肃,沈恪紧张起来,站直了身子看他。
“我今天转正了。”林声说,“签了正式的劳务合同,以后每个月工资四千五。”
沈恪笑着松了口气:“就是这个事?你下午的时候打电话跟我说过了啊。”
“还有一件事。”林声拉住了沈恪的手,“高老师刚刚给我打电话了。”
沈恪一时间没想起来这个高老师是谁,愣了一会儿,之后猛然记起,激动得拍着脑袋说了句粗话。
林声从来没见沈恪这样过,站在那里笑着看他。
“他要签你的书?”沈恪紧紧地抓着林声的手,手心都已经出了汗。
“还不确定。”林声说,“他只是问我这本书卖给别人没有,如果没有的话,他想和我见面聊一聊。”
沈恪一把抱住林声,用力很大,像是要把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恭喜你。”沈恪闭着眼,抱着林声深呼吸,“我就说会有更多的人爱你。”
林声原本不打算这么早告诉沈恪,他想等一等,等到一切有了定数再给沈恪一个惊喜,但是这种事情他实在瞒不住,十分迫切的想要跟爱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沈恪,我太开心了。”林声贴在沈恪怀里,“我其实都已经不抱希望了。我已经承认自己没天赋没水平,写不出好的文学作品,入不了大家的眼,我觉得我再怎么努力都没用的,我天生就不配吃这一碗饭。”
沈恪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听他这么说,自己心里也跟着难受。
“但是高老师的一个电话让我突然又厚颜无耻地产生了期望。”林声说,“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不会,”沈恪疼惜地吻他,“我是你的读者,我有资格理直气壮地告诉你,你只是缺少一个被看见的机会。”
林声笑笑,他知道沈恪在安慰他,但是他太喜欢听这种话了,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沈恪吻他的耳朵,在他耳边轻声说:“今天这么开心,不如我再让你更开心一点。”
林声抬头看他。
沈恪放开林声,走到自己那一堆画前。
这些日子沈恪每天都在画画,可林声并不知道他在画什么,沈恪不说,不给他看,他就尊重对方,不多问更不逼迫。
林声不是没有好奇心,但他知道,在一段关系中,私人空间和相互尊重也同真心相爱一般重要。
沈恪现在留着的这些画基本上主角都是林声,他太喜欢画自己的爱人了,但藏在这其中的还有另外一幅,他一直没有拿给林声看。
他从摞立在一起的那些画中找到这一幅,对林声说:“你先转过去。”
林声很听话,背对着沈恪等着对方给他惊喜。
沈恪把画拿出来,自己又打量了一番,之后绕到林声面前,把这幅画展示给了对方看。
“这是我为你的书作的画。”沈恪说,“每次读都有不一样的感受,于是每次都一边读一边在画上涂涂抹抹。”
林声有些惊讶地望着这幅画,听着沈恪对他说:“这个故事叫《凡人虚度》,可我在读的时候,觉得片刻须臾都十分珍贵。这幅画,没有日夜,没有黑白,没有阳光也没有月色,看起来好像是无底深渊,但其实……”
“但其实它有光。”林声的心跳愈发快了起来,他一直都知道沈恪是懂他的,确没料到,这个人不仅看透他,甚至已经完全感受他所感受的一切。
就像沈恪说的那样,这幅画有大片大片阴郁的色块,看起来十分压抑,然而在压抑之中,在缝隙之间,是透着一缕光的。
凡人虚度,这不过是林声自嘲的话,当初他在落笔的时候就知道,跟沈恪相遇之后的每一分钟都并非虚度。
只要有过哪怕一分钟,人生也就无憾了。
都知道人应该活得理智,爱情并非一切,可是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爱情拯救了自己的宇宙。
他们是为了爱和创作活着的,唯有爱才能激发他们最真实的创作。
林声看着那幅画毫无预兆地流下了眼泪来,他觉得自己已经沉浸在了画中的世界,他感受到一股来自画中的力量在拥抱他。
他缓缓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但又不敢,手指微微发抖,隔空抚摸那些颜色。
沈恪知道,林声喜欢他的画,喜欢他送的惊喜。
“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能办一场画展,”沈恪说,“我要把这幅画放在最中央。”
林声看向他,眼含热泪笑着点头,他声音颤抖地说:“会有那么一天的。”
会有那么一天,所有的梦想都能够实现。
他们的爱与渴望都像夏天的花一样开得旺盛。
林声过去亲吻沈恪,画被放在一边,两人拥吻起来。
他们携手飞行,跨越山和湖泊,穿越飘渺的云层,他们来到宇宙最深处,四周漆黑一片,唯有拥抱之处闪闪发亮。
嗔痴妄念,没什么错,人生忘了自己所爱所恨所念所想才可悲。
沈恪吻去林声的眼泪,又吻去他的汗。
“恭喜你。”
“也恭喜你。”
沈恪笑着问:“恭喜我什么?”
“你的画让我着迷。”
沈恪紧紧拥抱他,告诉他说:“那幅画的名字叫《凡人虚度》。”
因为林声的文稿产生的灵感,用林声的故事来命名。
这是沈恪给爱人的礼物,也是他爱的具象化。
林声喜欢这个名字,他们都是凡人,在外人看来,这庸碌无为的一生堪比虚度了光阴,然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两个灵魂相交,两具身体碰撞时,每分每秒都是生命的高c。
他们才没有虚度,他们比谁都丰盈。
这个晚上林声跟沈恪做a到快要天光大亮,汗水将床单彻底打湿,最后在起床的闹钟响起来前迷迷糊糊睡了一个多小时。
几乎一宿没睡的林声照常上班,精神很好,满面春光。
他跟高老师约好了见面的时间,然后开始期待,他在办公桌的台历上圈出了那个重要的日子,静候不知道会不会降临的佳音。
而沈恪那一边,似乎从他为林声画出那幅画之后就打开了那扇对他关闭已久的门,在没有空调闷热到他汗流浃背的房间里,他闷头作画,画好之后拿给画廊老板看,让对方评鉴,让对方估价。
沈恪终于不再惧怕创作,他用了太长的时间才彻悟林声那天在湖边跟他说过的话。
创作到底是什么?
好的作品究竟是什么样的?
这世界的标准不一,谁也给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但是,他们可以给自己回答。
沈恪坐在干净的画板前,拿着画笔和颜料,闭上眼放空,他让自己所有的毛孔都打开,去感受这个世界——夏天的温度、窗外的蝉鸣、风吹过书页的沙沙。
还有,更重要的是感受他自己的存在。
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滴落下来的汗。
再睁眼,沈恪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他终于知道自己要画什么,也终于知道每一笔应该如何以“沈恪”的方式落下。
那些看过的画展、学过的技巧都不应该成为他的障碍,相反的,它们是构成他血肉和精神的一部分,穿越它们,他会到达一个奇妙之地,那里只有他自己,和他在空中飘舞着的灵感。
林声在他的《凡人虚度》中提出过这样的问题:我们究竟应该如何去爱恋一个人?又究竟应该如何去爱恋自己的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