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18)
到站后,他从公交车上像一枚子弹一样弹射出来,没有片刻停留地朝着那个群租屋的方向跑去。
在奔跑的时候,林声没有了任何杂念,他越跑越觉得思维纯粹,到了后来甚至忘记了自己在因为什么奔跑。
他只是凭着本能疯狂地跑而已。
群租屋依旧吵闹,今天比往常更吵闹。
中介又来了,林声进去的时候听见那些人在吵架。
他来不及细听,这时候各种思维已经归位,他已经想起自己那样拼了命奔跑的原因。
他挤过人堆,去找何唤。
何唤在林声的房间,怀里死死地抱着那个笔记本电脑。
林声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松了口气,何唤却始终皱着眉。
“哥。”何唤走过来,并没有第一时间把怀里抱着的东西递给他。
林声看见何唤手背上的划痕,留下这痕迹的,应该是一把并不算锋利的小刀。
但刀就是刀,但凡是刀就能伤人。
“我跑过来的时候他正砸你箱子,”何唤说,“我给你抢回来了,但是不知道它伤着没。”
林声的注意力原本是集中在电脑上的,他回来的这一路都在想,如果电脑被偷了,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他短时间内是没有能力再买一台笔记本的。
他确信自己会被巨大的懊恼和失落充满,到时候怕是什么都没心思再做了。
在林声的认识里,自己就是这么个废物,常常会被情绪压垮。
但当他望向何唤,听见何唤的话,突然之间他意识到,在这场意外到来的事故中,最可贵的并不是他的电脑保住了。
可贵的是人,是唯独向着他的一颗心。
林声过去,搂住何唤拍了拍他的背:“谢谢。”
何唤依旧愁眉苦脸:“我刚才想试试能不能开机,它摔了一下,我怕摔坏了。”
“你的CD机呢?”
“没抢回来,”何唤说,“没来得及。”
舍弃了自己的CD机,却宁可受伤也守住了这台破电脑。
林声用手使劲儿搓了一把自己的脸,跟他说:“你等哥挣钱,给你买个新的。”
何唤笑了:“行,我等着你。”
他们俩找了半天在床底下找到了电脑的电源线,但是插上之后发现没有反应。
林声吓了一跳,以为电脑真的坏了,但何唤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我们电闸被拉了。”
他说完,从屋里出去,探头朝着走廊,听那些人吵架。
今天是工作日,很多人都不在,回来的人发现进了小偷,被偷了的人盘算着得报警。
可是中介不让,一旦报警,这房子就保不住了,中介跟房东会被罚款,房子的隔断间会被拆除,大家也会没地方去。
不仅中介不让报警,还有那些没丢东西的也不让。
就因为争执不下,中介拉了电闸,威胁这些人,不许他们声张。
现在处于两难的境地,大家都不安地吵着,中介突然说了句:“就你们这些穷搜的人,丢那点东西值几个破钱!报个屁的警!”
何唤听到这句话心里不痛快,但那边显然已经打了起来,他没去凑热闹。
“又打起来了。”何唤过来,蹲在林声身边说,“你先去检查看看丢没丢其他的东西。”
林声看向自己的床铺,被褥都被弄得乱糟糟的。
真想离开这里。
离开了就再也别回来。
他踩着生锈的铁质□□到了上铺,行李箱已经被砸坏,里面的衣服被扔得散落在一边。
他收拾好,把它们重新塞回坏了的行李箱里,然后过去整理床铺。
林声把箱子挪到一边的时候突然看见沈恪给他的画,玻璃画框已经碎了,看起来就像是画中人的世界有了数不清的裂纹。
他盯着那画看了半天,手指轻触着那些裂纹。
很心疼,这是沈恪给他的礼物。
但他又觉得,这画就好像是他生活的写照,孤独的城市边缘人,生活从一开始就是四分五裂的。
沈恪和命运都蛮懂他的。
林声收拾好东西,听见何唤在打电话。
等到何唤挂了电话,对方仰头看他说:“哥,咱俩去航哥那儿吧,你试试电脑还能用不,免得在这儿听他们吵架。”
何唤跟林声一样,都是从不参与群租房里的争斗的。
他们没有那些精力,也没有那个心力,他们知道,不管怎么吵他们的生活条件都不会变得更好,因为他们没有钱。
林声从床上下来,把笔记本电脑和沈恪给他的画放进背包里,跟着何唤一起往外走。
而何唤,直接提着自己的行李箱,两人绕开打得不可开交的人群,快步离开了。
从那里出去的时候,何唤突然开始唱:“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如今已四海为家……”
一瞬间的工夫,林声鼻子酸了。
他想起自己读过的诗——
据说这城市有一千万个灵魂
有人住豪宅公寓,有人住陋室窝棚:
我们却没地方安身,亲爱的,我们却没地方安身。
第21章
人生苦厄,世间皆苦。
林声不愿意,也知道不应该自怨自艾。
他想:算了。
在跟着何唤一起朝着那家酒吧走的时候,何唤的行李箱压在雪地上,发出清晰的声音。
那声音伴着何唤的歌声,让他们看起来像是两个正准备去流浪的人。
林声突然就笑了。
人的情绪变化之快也是始料未及的,刚刚还忧愁又失落,此刻却又觉得豁然开朗了。
他的人生不可能更坏了。
林声想到触底反弹,日子都已经过成现在这样了,还有可能变得更糟吗?
何唤说:“航哥前几天就跟我提过,要么搬去店里住,二楼晚上关门之后支一个弹簧床没事儿。”
林声点头。
“但我一直犹豫,”何唤说,“我觉得跟你住一块儿挺好的。”
之前林声不理解,现在他突然就明白了。
其实何唤是怕自己走了留林声一个,林声会更苦大仇深。
林声笑了出来,心说自己到底给别人留下的是什么印象啊!
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还是成为了别人的负担。
林声觉得心里有愧。
“其实你搬过来挺好的,不是在这儿唱歌么,晚上下班晚,来回折腾也不方便。”
何唤看看林声,有些犹豫,但还是问:“哥,你有没有想过先找份工作?”
林声下意识使劲儿攥住了自己背包的袋子。
“我没有别的意思啊,就是想说找个能解决住处的,或者起码能缓解一点房租压力的。”何唤说,“今天这事儿,我估计解决不好的,就算真不报警,之后也不好继续住了。”
何唤说的有道理,林声明白。
他们这群租房本来就违规,住在这里的人隔三岔五就会跟中介吵架甚至打起来,周围邻居早就开始举报了,处罚和处理是迟早的。
林声是得想办法。
他脑子里闪过了宋铎,但很快就把这个人抹去了。
算了。
真的算了。
当林声从宋铎家离开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彻底断了念想——他的念想,和宋铎的念想。
不管宋铎再开出什么条件,他都不想再挣扎下去了。
因为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宋铎正以一个赢家的身份高高在上地打量着他这个失败者,就好像这份工作交给他,是一份施舍,一份恩赐,林声应该感激戴德才对。
去他妈的。
林声想,我也不是真的没脾气。
他真的有些受够了。
林声说:“我想想办法吧。”
何唤看着他,其实很想帮帮忙,但无奈,自己都不知道明天会在哪,又能帮得了别人什么呢?
何唤暂时在酒吧住了下来,他在酒吧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可以上锁的小柜子,于是就让林声把重要的物品放到这里面。